看见埃及之二:失色革命

小腰精
埃及习惯将历史事件以日期来称呼,如1973年与以色列的战争被称为“10月6日战争”,并视之为光复国家尊严的战役,之后还建立博物馆专保存当时记忆。同样的,埃及2011年的革命被称为“1月25日革命”, 这肯定是埃及人不会忘记的日期,但是史书也许会如此记载革命后的政局:民众徘徊在“两根手指”和“四根手指”的无间地狱。

埃及的第一次革命把独裁者穆巴拉克赶下台,其后如愿投票选出总统;第二次革命里,军人却以所谓民望囚禁总统,结果国内的改革力量被分裂成:举两根手指支持二次革命,举四根手指支持民选总统穆西。

一个埃及 两个视角
外界对埃及政局的说法各异,相比其他国家的单元视角,我们何其有幸生活在多元的社会,能接受不同的想法,能更客观的分析事件,埃及政局就是很好的例子。

动身前,我出席了隆雪华堂民权举办的埃及政局讲座,发表的嘉宾多数有伊斯兰背景。他们一致谴责军人推翻总统,但却无法解释为何埃及人对军人干政无动于衷。只有一位在革命后前往埃及的嘉宾认为,军人利用媒体抹黑穆西和穆兄弟会,让民众对穆兄弟心生反感。虽如此,我心中却有更多的疑惑,穆巴拉克时代对媒体控制是有过之无不及的,但依然发生了“1月25日革命”;当军人政变,埃及人真的不在乎民选的总统?
我们所属的世界对埃及政局的看法南辕北辙,国内伊斯兰领袖一味指群众遭军人夹持而冷待政变,其实是轻视了军人在埃及国内的正面形象,以及高估了围观者对穆兄弟会的期待。相对的,中文世界过于强调西方看待埃及问题的视角,即所谓“世俗化”与“伊斯兰”矛盾,忽视了埃及社会因新自由主义带来的贫富悬殊矛盾,也忽视了军人干政对民主的冲击。我不认为简单的二元法就能将事件作客观的分析,惟有蹲点了解、翻查历史,将两者链接才能处理疑虑。

穆兄弟会的出现
埃及是现代伊斯兰运动诞生之地,穆兄弟会的创始人哈山阿版纳(Hassan-Al-Banna),当初是以福利和教育宣导其政治立场,即伊斯兰才是唯一解决问题的出路。埃及经历过英殖民时期资本主义的剥削,独立之后实行向苏联靠拢的社会主义政策,而后再行西方的资本主义路线,却一直无法改善埃及的社会与经济问题。

穆兄弟会初期是以议会斗争为手段,目的为建立伊斯兰国,与军人关系又爱又恨。纳西尔 (Gamal Abdu Nasser)和沙坦特(Anwar Sadat)在位初期,穆兄弟会都曾与两者合作扩大彼此的影响力,而后两者都因“政教合一”和“政教分离”产生矛盾而冲突。在与政府的对抗下,穆兄弟会的斗争走向了恐怖主义。穆兄弟会发动过几次暗杀行动,对象包括了广受国民尊敬的开国之父纳西尔,不过暗杀失败。纳西尔不仅开国有功,且强硬向英法收回苏伊士运河,所以至今仍被标榜为民族英雄。因此,虽然暗杀失败,但大部分埃及人对穆兄弟会暗杀纳西尔之事,现在还耿耿于怀。

经历政府的扫荡,穆兄弟会最终回归到温和的议会斗争,不满的成员却分裂出更激进的组织,发动恐怖攻击,如1997年袭击在卢克索的游客,使南部的旅游业陷入瘫痪。政府控制的媒体也借此,大肆渲染穆兄弟会或其他伊斯兰组织为邪恶的存在,不给予反驳的权力。就如之前所举纳西尔的暗杀事件,穆兄弟会坚持非其所为,但纳西尔却坚持取缔穆兄弟会。

因此,埃及社会对穆兄弟会的情感很复杂,因长久的白色恐怖时期,穆兄弟会是政府以外的政治力量,承载着国民对独裁者的怨恨。但穆兄弟会的伊斯兰国目标,却又并非国内主流能接受。

穆兄弟会骑劫革命果实
“埃及还需要更伊斯兰化吗?”我们的客栈经理莫哈默阿里(Mohamad Ali)就说过,埃及社会90%以上是穆斯林,生活作息都已伊斯兰了,所以不认为穆兄弟会的伊斯兰化能改变埃及。其实,埃及社会里支持建立沙地般的伊斯兰国仅属于小众,有的人还会质疑穆兄弟会以阿拉为名的斗争。在穆斯林为大多数的国家得到这样的论点,蛮让我感觉惊讶的。
关于穆兄弟会在“1月25日革命”里的角色,曾与市民占领解放者广场一个月的莫哈默阿里,不认为穆兄弟会带领革命,甚至说穆兄弟会骑劫革命。

“我们当时候准备接受最坏的打算了,但穆兄弟会在哪里呢?”

“穆兄弟一直到革命成功前几天,还坚称与占领解放者广场毫无关系。”

“我们一直在与警察对抗,而穆兄弟会到了接近胜利时才出现!”

像莫哈默阿里这样,认为穆兄弟会骑劫革命果实的开罗市民大有人在,而我好奇代表穆兄弟会竞选的穆西竟能当选第一任民选总统。莫哈默阿里说,因为穆西对手是代表前朝势力的前总理沙菲克(Ahmed Shafiq),所以纵然对穆兄弟会不以为然,民众却更不愿前朝回归。

关于穆西执政期间的表现,他们都会申述停电频密、燃料不足等,甚至有传穆西政府以国内资源援助巴勒斯坦。若进一步确定消息来源,他们都会指向报纸和电视台,而毫无疑问的这两个主流媒体依然受控于前朝朋党。其实支持穆西政府的媒体还是有的,不过都在政变之后消失了。
二次革命里,示威群众指穆西想要揽权,让独裁法老重新回归。若一一检视穆西的政策,其实都是要削弱军方和前朝的政治影响力,如恢复人民议会运作、废除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通过的“限总统令”、解雇穆巴拉克委任的总检察长。虽能巩固了民选政府的执政基础,却也被反对者视为揽权,于是就出现了国防部长塞西(Abdel Fattah el-Sisi)声称民意,所以政变推翻民选政府。吊诡的是,参与“1月25日革命”的自由派人士却默许了政变的发生,著名的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穆罕默德巴拉迪就在政变之后,出任副总统职位,至到八月发生军人暴力驱逐反政变支持者,巴拉迪才辞职抗议。

穆西得罪的不只是军人
一样参与“1月25日革命“的导游阿杜(Abdul)支持穆兄弟会一路以来的奋斗,并指出穆西的政策让大财团反感。

“穆西上任后推动最低与最高薪金制,以此来改善埃及的人均所得,也减缓收入悬殊问题,却得罪了庇护政治下的前朝朋党,这些朋党都形成了垄断各行业的财团。”

“开罗市民相信电视台所说的,穆西挪用资源协助巴勒斯坦。但如果动脑想想,就会发觉这不合情理。”

“哪有政府会在国家都出现困难之下,还要捐助其他人。”

埃及的经济遭财团垄断,而军人与这些财团的关系千丝万缕,尤其在旅游业这一块大饼。反对者如阿杜就因为反政变立场鲜明,因此好多旅行社都不愿给他好康头。过去阿杜的客人都是来自西方的大腕如明星,如今只能接待穷酸的游客如我们。
虽如此,却无改阿杜的立场,开朗的他除了热爱古埃及文明,也很喜欢谈政治。对于军人政变,他批判自由派人士的伪善。

“他们说穆西搞垮经济,推翻他是要挽救埃及,但是穆西上台才一年,为何不耐心点,给他多一些时间来改善呢?”

“穆巴拉克几十年来的问题,怎能期望穆西能马上解决呢?”

“说穆西揽权,但穆西是一个弱势的总统,周围的人都不帮助他,他能怎么做呢?”

地狱里的天堂
埃及千年以来是列强鱼肉的对象,经历过波斯、希腊、罗马、奥特曼、法国、英国殖民。阿版纳曾含着泪说过:“在这里,我们每天都看到外国占领者的耀武扬威和外国资本如何吸允祖国财富……. 埃及人成了自己国土上的异乡人,成了卑躬屈膝的人。”(张翠容 《中东现场》 2006)。

如今的埃及虽是当家做主,但若军事政变若成为常态,所谓民主将只是表面,最终依然会由军人、财团背后操纵政治,以此鱼肉人民。其实,于我而言穆西执政表现一定是有争议的,但无论情况如何,都不应让军人干政,甚至推翻民选总统,这是对民主的伤害,而政局注定无法稳定。

离开埃及前,在开罗机场知道亚历山卓(Alexandra)法庭减刑释放21名参与亲穆西运动的少女。我知道无论地狱多无望,天堂的光还是能照射进来的,而星星之火就足以燎原。(四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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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街舊巷
人習慣了專制統治, 要一點較長時間才會明白文人政府和民主制度的可貴. 歷史上大革命通常都不是一次就可以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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