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看見自己──背包遊印度

前言： 10/27加新文
文/圖:吉田
取之於背包，回饋於背包。
不懂英語的我第一次當背包客，單槍匹馬闖蕩印度東北整整一個月，所有資訊幾乎皆從『背包客棧』取得，雖然難免有些落差，但已不至於盲人瞎馬摸索闖蕩，何況，每個人的經歷不可能完全一樣，出門在外，提高警覺是應該，隨機應變是必須，感謝所有提供資訊的棧友，衷心感恩。
我是以寫散文的方式寫這篇遊記，提供的資訊也許不足，連旅館備案也沒有，我只是用另類的方式寫下我的所見所聞所知所感，尤其偏重遭遇的人事物的敘述，對於景點反而是輕描淡寫，因為我認為，景點永遠在那兒等你親身參觀遊覽才有感覺，一路上的所有發生卻不可能重來，陌生的地方帶來不同以往的經驗，正因為如此，才能顯現出旅行的獨特與可貴。

2011年7月31日22:45 桃園出發至曼谷轉機，8月1日09:16抵達德里。
德里（New Delhi）→阿杰梅爾（Ajmer）→普希卡（Pushkar）→久德普爾（Jodhpur）→齋沙默爾（Jaisalmer）→SAM→捷布（Jaipur）→阿格拉（Agra）→占西（Jhansi）→歐恰（Orchha）→卡修拉荷（Khajuraho）→瓦拉那西（Varanasi）→鹿野苑（Samath）→菩提迦耶（Bodhgaya）→加爾各答（Kollcata）
2011年８月31日01:30加爾各達出發至曼谷轉機，8月1日13:45抵達桃園。
簽證費用：NT：1800元（旅行社代辦）；
機票費用：NT：23500元；
國際漫遊費：NT：4520元（回國後付）；
生活費：USD：750元（含食宿，交通費以及小禮物與蒐集印度所有幣值鈔票和硬幣等。到加爾各達搭機回國前，身上剩下20盧比紙鈔。）
合計：NT：51870元。
450220

我攜帶美金現鈔1000元整，大鈔換錢可以有較好的匯率，小鈔可付門票以及在機場時使用與小額兌換。我因為膽小怕遺失怕被搶而未帶信用卡和提款卡，其實，個人經驗認為印度治安良好，祇要提高警覺和財不露白，表現低調不引起太大注意即可，有顧慮時盡量靠近外國觀光客，求助問路找店家或不理你的人比較沒問題。景點參觀要注意防範不懷好意的警察，不要落單。多閱讀『背包客棧』上的資訊以及經驗，尤其是騙術大全，不一定會遇上或用到，但至少心裡有底比較踏實。
我的路線圖顯示有重複的軌跡，建議應該由孟買進，加爾各答出。當時購買機票時，孟買竟然發生爆炸案，怕死的我只好改由德里進。
因為個人宗教因素，我在菩提迦耶待了10天，其他20天才是東晃西盪的旅程。時間上真的綽綽有餘，因為我把自己放生似的隨緣自在，隨遇而安。
出發吧！不懂英語的我已經平安歸來，計畫太多反而難以成行。說走就走，旅途上會剝開你自身所有的潛能，發見未曾被發掘的自己……

當我看見自己──背包遊印度

二0一一年八月，整整一個月，我在眾神親吻的土地上移動。
印度傳統的雨季已近尾聲，除了在東印度卡修拉荷（Khajuraho）因大雷雨一道震懾驚人的閃電，瞬間讓小鎮陷入一夜暗黑；以及在瓦拉納西（Varanasi）聖城的恆河，無法形容的午後暴雨讓我敬畏而懍懍不安，滔滔洪水險險也無法雇舟觀覽沿岸河階美景，行程不得不改變或耽擱外，其他城市──尤其是整個西北印的拉賈斯坦邦（Rajasthan）──我幸運地搭乘上當地破舊髒爛的公車，曝曬在熾熱的高溫艷陽下，穿越不知名的所在，四周景觀荒涼，地表上放眼所見盡是佈滿砂礫、灌木叢的乾燥沙漠；或體驗到汗濕黏膩的皮膚緊貼皮膚的印度式擠火車的滋味；或孤單的深夜在月台上等車，同時自在地和包圍我的當地人雞同鴨講。隨遇而安。
此次行程臨時而匆促，萌生想法到「僥倖」進入印度國境不到半個月時間。
起心動念是服務的建設公司，部門間的權限職責分不清楚，互動之間充滿謀略與陷阱，職場現實可以妥協折腰，卻不想只為五斗米而得罪任何人。對工作的熱情初心夭折在五大管線的審核會議上──既然沒能力改變別人，只好改變自己，那好吧，就辭職，很魯莽的放棄了自覺無意義的纏鬥。
那時手邊正閱讀著幾本有關靈性開悟的旅遊書──遙遠陌生的印度，一個眾神親吻的神祕國度──也應該是命盤中的驛動星此刻契合了生命軌道，巧好，因舉辦露營活動初識的朋友的姐姐在旅行社上班，印度簽證的日期正是生日當天，便宜的來回機票符合預算──啊，太順利了反而有些傻眼──
人過了40歲以後，如果還沒有什麼成就，思考的就不是安不安全的問題，而是自己的能耐到底什麼樣的程度？想要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自助旅行，天翻地覆的打破慣性，讓自己處在懸崖邊，戰戰兢兢──將身上所有的覺知感受全部打開──用最原始的感官重新去認識這個世界。
就這樣出發。
親愛的婆臨時請假陪我到機場──擁抱，親吻，揮手，淚眼睜睜的看我獨自進入海關──心緒複雜的我那時候無暇感知太多離情，反正只是一個月，沒那麼多不捨與傷懷。
當下擔憂與惶恐的是──不懂英語的我如何轉機與入境？
多次團體出國旅行，身邊都有處理好大小瑣事的導遊，出入境只要跟著領隊旗子走就過關──為什麼飛機降落前，空姐會發放每人一張「ARRIVAL CARD」？
抵達曼谷已經夜深，知道自己要轉機不必入境，對中國人親善的泰國有簡體字的「轉機櫃台」指示牌可供依循。天亮後Check in，開票空姐特別起身招喚，讓排在當地人長長的人龍尾巴後面的我可以優先辦理，而我就是有口難言，支支吾吾半响，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英語就是：「Excuse me，I dont know English.」
五官深邃而亮眼的她明顯愣了一下，立即笑笑，很快列印出機票，還特別用紅筆圈出航班與座位號碼才放到我手上，自覺羞慚而無地自容的我硬擠出笑容對她說：「Thank you very much.」
真正是丟臉丟到國外了。

在陌生的環境中無法溝通比部門鬥爭還要險惡，但此地此刻已不是唉聲歎氣加捶胸頓足後悔的時候，只能接受挑戰，往好處去想──
午前時分順利抵達新德里，走過空橋進入航廈，身上隱隱散發出一股甜香味，是剛剛準備降落時，空姐當著旅客面前，拿兩罐噴霧式香瓶噴射機艙天花板的香料味道，猜想是當地的禮儀習俗吧，卻讓我鼻子癢得難受，一直猛打噴嚏。航廈的地板全面鋪滿軟軟地毯，電動走道長的看不到盡頭，所見所聞盡是陌生的新鮮，Toilet還看得懂，男女廁所的標示就是男女模特兒的大型海報，有創意也有趣。

更有趣的是，我手上捏的這張入境卡到底應該怎麼寫？
我躲在吸菸室最角落抽菸，彷彿回到學生時代英文考試的情景──名字寫完就開始發呆──此刻卻必須強迫自己猜讀並破解題目的意涵，而且應該是沒有補考的機會。老外換了一批又一批，香菸一根接一根，考試沒有規定結束時間，但我要在這裡被煙霧燻死呀！
硬著頭皮交卷去吧，大不了死當，遣返回國而已。
入境海關上面的牆壁裝飾著巨大的蓮花指，就這麼聯想起歌仔戲的某個橋段：「我身騎白馬過三關，拄著海關哪││回台灣。」

還是等人少再入關吧！在台灣長期跟公部門打交道的經驗告訴我，政府官員在人少時候比較會有耐心──
「Sorry，I don’t know English.」我像傻瓜一樣的露齒笑笑，雙手恭敬地奉上證件，先聲奪人認罪似的說。
那位老關員抬頭瞧了瞧我，翻了翻護照，再看一看入境卡，念經似的說了一串英語，我裝天真裝無辜裝傻到底，一問三不知，就是完全聽不懂唄！他還幫我在入境卡上補寫了什麼，接著在護照上蓋了入境章──
「Welcome to India.」
咦？放水過關──
「Thank you very much.」
過關後硬擠出來的笑容瞬間凝結││慘了，難道我就用這兩句英語在印度生活一個月？──老天哪，我到底是給自己出了什麼樣的課題呀！

德里

聽說一出機場就會用到現金，可是不建議在機場換錢，那──只好先拿少少20元美金，牌告換算應該是820盧比，拿到手的只有700盧比，原來竟然要扣120元手續費，靠腰，一進印度就被銀行光明正大的搶劫，還給收據喔，哇咧，只能當作是過路費囉！
正式出了機場大門，沒被傳說中一湧而上的嘟嘟車司機圍攻，倒是一群人在欄杆外斯文的等候接機模樣，真讓心理武裝完整的我一下子洩了氣。好吧，好吧，我鼓舞自己，振作起精神上路了。
問題又來了──怎麼走？走去哪裡？
我承認我沒有認真做功課，而是憑著當下那一剎那的衝動就上路了。過往經驗累積而成的觀念是：許多事情，並不一定要完全準備好才開始。譬如旅行，說走就走，往往比較不會錯失某個瞬間時機。如果一定要等待準備好，也許就會像是錯過一個漂亮的鏡頭而頓足搥胸不已。
旅行，有時候靠的是一股傻勁，計畫多了就難以成行。
行程資料簡介首都德里已有捷運。可是，捷運在哪裡的英語怎麼說？密密麻麻的指標全是看不懂的文字，怎就沒有簡單易懂的圖案？在門口東張西望繞了好幾圈，連警察都過來關切──我指著地圖上的新德里火車站，他笑笑，引我從另一個方向看到捷運的圖形，以及地下道的緩坡入口。
450226

緩坡盡頭再轉彎就是安檢區，X光機和金屬探測門不夠，男生還要搜身，女性則不用。咦！女生就沒有間諜或恐怖份子嗎？我們台灣就有婦人會在半夜把另一半的命根子剪掉，恐怖吧？很想跟那些安檢警察講講這個社會新聞，可是他已經摸到我的命根子，的上面，他的表情意思應該是要問那是什麼，我急著說：「My money。」他笑笑，順手將我推下搜身台，害我一個踉蹌差點狗吃屎──靠，我的小腿上還綁著另外一包錢呢，你沒搜到那裡，如果是藏武器呢？電影都是把武器藏在小腿那裡，褲管一捲就可以開戰了──哼，哼，我豐富的想像力讓我初步獲得阿Q式的精神勝利。
機場快線非常乾淨明亮，人不多，警察不少。前陣子孟買才發生爆炸案，難怪要全力戒備。草木皆兵的情境中，很難在禁止攝影的站內偷拍影像，其實應該要開放攝影，才能扭轉世人對印度又髒又亂的成見印象，因為沒有看到垃圾，沒有牛，沒有乞丐，沒有負面的任何東西──
幾十分鐘以後，我發現，我•錯•了。
心情輕鬆愉快的走出捷運新德里站，走地下道時經過一處橢圓形的天井，上面排列整齊站滿了鴿子，換句話說，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鴿子糞便。遊民和乞丐錯落的坐臥在地上，閱兵似的看著每一個路人。走上陽光亮燦燦的地下道出口，黑壓壓的人頭即刻聚攏掩至，全是積極搶生意的嘟嘟車司機，呱啦啦，吱喳喳，嘰哩瓜啦──教戰守則說明可以相應不理。反正我也聽不懂。
斜對面偌大的建築物上方掛著NEW DELHI，是首都火車站。正午的陽光熾熱，因新鮮好奇而精神抖擻的我，繞著站前停車場走一圈，對照手中的地圖尋找地標和方向。

古怪詭異的是──除了我以外，竟然沒看到任何一個外國遊客？
站前有正在興建的大樓，更多的是低矮破舊的老厝古宅。男生公廁就一整排在路旁，陽光閃閃反射出非常醒目的很寬廣的一灘橫流的尿液，夾雜牛糞、污泥、垃圾、乞丐，侵佔了整條人行道。我小心翼翼的左躲右閃，有時側身踏進車道，大小車輛的喇叭聲找到發洩目標似的即刻轟然追殺──驚慌失措的我趕緊龜縮回來，一腳就這麼踩到牛糞了──哇靠！
我可以確定我是在印度了。
豔陽高溫中背著沉重的背包走過一條街又一條路，看不到有跟地圖上相同的地標，隨便抓了路人，指地圖上的英文和地方探詢，他笑笑的搖頭，好吧，他應該也是個外地人，所以還是要問警察，想不到警察也苦笑的搖搖頭──喂，別開玩笑了好不好，難不成我從網路上列印的地圖是假的；還是印度進步神速，市容更新在短時間內就天翻地覆的完成？接下來的行程，都是要靠我當寶貝似的千里迢迢空運來的這些地圖耶！
總算，終於發覺印度的道路沒有任何路名標示牌，活生生就把我變成一隻無頭蒼蠅。原本以為時間還早，可以先去參觀景點再去找民宿旅店，這樣子下去不行，萬一沒安頓好，第一天可能就要睡火車站了。
口渴，想買瓶礦泉水，路邊攤價格聽到的是50盧比──搶人喔！資料上說是10盧比而已耶！我寧願渴死──物價漲了5倍，那我怎麼在這裡生活一個月，出發時怕搶劫怕遺失怕盜刷，怕東怕西，除了1000美元預算現金，信用卡和提款卡都沒有攜帶。
我一定是瘋了，或者是說我快瘋了。
看見路邊有人用空的寶特瓶裝水來喝，就過去看看──銹蝕髒污的水龍頭是由下往上的擠壓式開關，流出來的竟是染著濁黃的水，連洗個手都畏懼──難道，難道我第一天就要在德里因為口渴，買不起礦泉水而喝印度的水拉肚子嗎？
不死心不甘願，不放棄的反方向再走一次，鑽進一條市集似的街路──怎麼？每個迎面而來的人都像凶神惡煞，連婦女的嘴角也是往下撇著──對了，一路走來，印度人不僅僅是褐黑，而且沒有人嘴角是往上揚的，全是嚴肅帶點殺氣的壞人神情。壞人在台灣非常多，但通常是笑容可掬的親切模樣，必要時再背後捅人一刀的那種壞。而這裡就是直接讓人敬而遠之，隨時要防備的凶惡，看習慣也就習慣了，反正我現在也一定沒有笑容，疲累乾渴的容顏應該跟當地人沒兩樣。
可是巡邏步警還是覺得我不一樣，胸前掛著的單眼相機太招搖，命令我把相機收起來。我沒聽懂，就兩個人很兇的指著相機又指著背包，喔，收起來就收起來。他們又示意我必須跟他們走，左右各兩個警察挾持著我，這樣過街反而更加引起側目注意，一路不准東張西望，快步行走，直到大馬路才放了我，回望來時路，難不成我走進了賊窟？
悻悻然又回到捷運站另一邊出口。奇怪，我怎麼會在同一個地方繞圈子？在台灣我是有名的GPS耶，親朋好友上山下海，萬一迷路，只要撥我的手機，偶爾還有捷徑可以提早抵達目的地──衛星導航會因為時差而錯亂嗎？
乾渴、疲累、燥熱，讓我思緒混亂──
捷運站出口旁有一個掛著熟悉可樂品牌的商攤，聽到的還是50盧比，唉，算了，算了，沒錢再流落街頭或找大使館求救囉！拿100的紙鈔給他，先取得一瓶瓶口密封完整的冰涼礦泉水，再拿到一張50的紙鈔，正要離開，又給我3張10的紙鈔，然後，再慢•慢•翻找出5元硬幣││印度人找錢的速•度•真•慢││靠腰，我把15元聽成50元，就算渴死也是冤枉！
就學學印度人，背包一丟坐在路旁水溝邊，大口牛飲冰涼的水，深吸大口的台灣菸，滿足身體的需求渴望後，我鬆懈下來，感受樹蔭下的焚風，感受四面八方的刺耳喇叭聲，感受陣陣濃郁嗆人的尿騷味，感受粘膩的什麼東西的氣息──

從前站到後站

還是沒有搞清楚地圖上的方向，橫豎左右找不到地標可以參考所在方位，太陽還未西落，看不到書局可以買指北針。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沒有任何熟悉的景物，全然陌生，亂闖亂走只是徒費力氣，驚恐慌張慢慢吞噬掉我的自信──
不懂英語還不做功課，我像任性而愛翹課的小孩，就乖乖等著被懲罰吧！
一個人力車伕一屁股就緊貼著我坐下，驚死人的近距離要我給他看地圖，身處角落的我退無可退，怯怯的看他觀覽地圖還大嗓門的發問，就這麼著聚攏一堆閒人，七嘴八舌的開始討論或爭辯什麼，不懂、不懂、我完全聽不懂啦！這麼一大群凶惡帶點殺氣的人圍著我，我承認我真的有些腿軟──只想連滾帶爬逃離現場。
人力車伕總算開口說要80盧比，我直接反應說50，他又說話又比過橋的手勢，不管啦，50，我邊說邊殺出重圍，他趕上來，側著頭快速搖一下頭，表示OK，好就上車不囉唆，背包卸下放在一邊，喘了口氣休息。他上路後踩得不快不慢，讓我可以取出相機拍照，真的是要上橋耶！我沒猜錯。看到橋下是鐵軌，喔，是鐵軌陸橋，不是河流。
問題是：我們剛剛有說要去哪裡嗎？
下橋順風飛時，讓我溼透的衣服感覺到絲絲舒服的涼意。看到橋的左側很多民宿旅店和飯店的招牌，瞬間放心寬懷──至少不必披星載月餐風露宿──下橋後左轉迴轉，沿著橋邊走到底，右轉，終於、總算，好不容易看到很多金髮洋人外國遊客，更是吃下了定心丸。100公尺後他停在路口，示意付錢，咦？這裡不就是火車後站嗎？住宿區就在後火車站？他把我從前站載到後站，然後收我50盧比，是不會叫我進火車站穿越月台天橋走到後站就好了嗎？這時候，台灣式的發洩方法就是：翻桌啦──
轉身混入人潮中，時時躲閃迎面而來的男人女人，閃讓到煩不勝煩，還跟一頭悠閒踱步的聖牛正面相遇，互不相讓十秒鐘，才想到自己正在印度，逆向走路，趕忙斜行滾開到另一邊去，同時還是被牛角懲罰似的輕輕擦頂了一下屁股，哭笑不得。
便宜的Guset House都在窄巷裡面，天色還亮，偶爾也有洋人進出，就壯膽跟著轉入進去。窄巷內還有小弄，蜿蜒曲折似迷宮，摩肩擦踵的異國背包客在這裡萍聚，像相遇的螞蟻般互相探索辨識，彼此交換訊息。而我就像是外太空來的特異品種，只引起注目，無法溝通。
人多就客滿，客滿就不客氣。被旅店經理拒絕還不知所以，就杵在櫃檯前費盡唇舌才搞懂是客滿，悻悻然地在滿室同情的眾目睽睽下落荒而逃。還好巷弄內對門相鄰就有三家Guset House。第二家也是客滿，剩下的一家旅店大廳黝暗幽森，沒得選擇了，就硬著發麻的頭皮進去Check in，經理和夥計有種要把人吃掉的熱情，房間沒冷氣沒窗戶，價格可以接受，就好吧，也忘了殺殺價。
就好吧！不得不接受的無奈與熱情耗盡後的疲憊洪水般淹沒了我。進房後卸下越背越沉重的背包，看到連褲頭也溼透了，進浴廁想要沖澡，震驚！發現水龍頭上竟然積了厚厚的黃白色水垢，底下放的水桶看不出原本是什麼顏色，裡面的殘水還泛著一層油膩黏稠，愣了許久無法接受──
掏取抽出放在背包最底層，前人經驗交代要準備的塑膠水管套上水龍頭，脫光衣服蹲下來，冷水沖頭沖濕全身，檢視被牛角擦撞後的紅腫位置，環顧簡陋破舊的四周，想起過往旅行與生活經驗中的一切美好，無來由的一陣鼻酸……

恐懼

其實，我不應該有那麼多的預設立場與情緒，若不是人力車伕帶我脫離「鬼打牆」似的困境，也許我仍心慌意亂地還在原地團團轉。生活在同一個社會跟同一個價值體系中太久，常常認為全世界都應該照著我們的邏輯跑──以自我為中心的優越感如刺青般炫耀著──不知不覺中就成了待宰的肥羊。
我承認我的恐懼就像那些掮客一樣如影隨形。
當晚搶一點時間去逛夜市和換錢，心態上是想要滿足小小探險的快感；也是想要彌補白天錯失的時間，完全忽視旅行資料上「不得夜間單獨外出」的鄭重警告。從小，我們就一直被威嚇著：這不能，那不可以！顯而易見的危險經驗讓我們輕易閃躲，而未知，悄然無聲息地積極呼喚著潛藏在心底的神秘探險天性，愈是危機四伏，愈是頻繁地渴望進入未知。其實就是這樣：越警示，越禁止，越危險，就越會有人被誘惑地去試探，去突破，去挑戰──
擁擠雜穢的街路鬧熱著市集特有的興奮，慢條斯里或如如不動的聖牛、乾癟瘦弱的小羊、橫衝直撞的嘟嘟車、左閃右躲的人力車、意氣風發的機車、不得動彈的私家轎車，匯聚蜂擁鳩集的遊客和當地人以及流動商販與店家喧嘩叫喊的廣播加上永不停絕的喇叭聲，大雜燴似的在鐵鍋中滾滾沸騰。
那些年輕掮客就是想把落單的我引進他們店裡剝皮，一個人不夠，還兩三個人左右包夾，我用排山倒海的氣勢大喊：「looking、looking，only looking！」此時此刻不用Excuse me，是因為他們在擋路。既然沒有人要讓開，只好運用籃球的假動作技巧，左閃右躲回身停住再大轉彎殺出血路撲進人群，隱入洶湧的人潮隨波逐流──台灣的觀光區偶爾也有如此景況，就是死要錢的積極，倒也還不至於惡行惡狀。
時不時，職業病的抬頭看看特異的古老建築物造型，或是驚艷一下很時尚也很不搭調的什麼店面的外觀，新舊錯置，雜混拚貼的感覺，沒什麼不對，我們只是旅人過客，無法理解的事物不該用成見去評價。繁華市集，純粹娛樂性的實用機能絕對比文化品味藝術形式更能貼近普羅大眾……
路中央很突兀的聳立著兩層樓高的簡單瞭望塔，上面一個揹長槍的警察，在恍神；塔下兩三個警察，在發呆。我隨著人潮的波動韻律移步，三不五時就脫隊停下來看看這，瞧瞧那，好奇與東張西望的行為舉止，掩藏不住單身遊客的生澀模樣，難怪會不停招引來蜂蝶似的掮客蠅集騷擾，一開始我還會學泥鰍一樣滑溜地閃躲，到最後嫌惡地正面怒目相向，豁出去的用台語高聲質問：「你們到底想要怎樣？」
不懂英語的我只懂F開頭的字眼可以罵人，但也沒必要使用如此惡意的單字。所以用台語發音，既可以發洩情緒，也避免可能的衝突。其實，印度人聽不懂也知道我在發飆，竟然就給我一個無辜、不解的微笑。然後，換下一個，繼續試探，繼續撩撥我購物的慾望。唉！適應習慣以後，應付的方法也是回應微笑，然後不理不睬。
街角駐足良久，觀賞畫匠在印度婦女手上用染料畫花的傳統技藝，用錐筒形的紙質容器裝著帶有香氣的巧克力色顏料，從尖端處擠出，在皮膚上繪圖，乍一看很像爬滿了小蟲子，近看細看又像綻開了花，但遠遠的看真像紋身一樣，聽說等待風乾後剝落，就會在手上留下褐色的圖紋印記，吸引了許多異國女性遊客在排隊等候嘗鮮。

接著，半推半就買了許多風景明信片，是準備寄回台灣炫耀的心態在作祟；另外，早早就觀察到當地幾乎是人人腳上套著拖鞋走透透，也想買雙當地製造的拖鞋，就放膽試著用彆腳的英語殺價喊價──學習語言的積極性和重要性就是對金錢數字的敏感反應──還玩了幾次走出店面再被攔攬回來的遊戲，賣的人要表現委屈，買的人要像被剝皮的冤大頭一樣自憐，全世界買賣的商戰都是如此攻防，吊詭的是成交以後，彼此不動聲色的沾沾自喜，說穿了，賠本生意沒人做，贏家永遠是賣方。
我應該是喜孜孜的順路走進了菜市場，路面不大，滿地泥濘，坎坎坷坷。攤架上擺滿那種在台灣應該賣不出去的次級品，特殊的是圓滾滾的小茄子、幼苗似的小蘿蔔、滾圓的小顆檸檬、紅皮的小洋葱，還有堆積如圓錐形火山的各色各樣的香料，以及道地的油炸麵團零食攤販……多麼的印度，多麼地貼近市井小民的日常生活，一般團體遊客根本不會深入的底層角落，見獵心喜的我只惦記著拍照回台灣炫耀，一攤一攤的順著看過去，完全忘了去記憶轉彎直走或直走轉彎，來到巷弄底端沒有燈光的地方，猛然回首來時路，咦──
450238

我•迷•路•了。
兩旁的店家正要開始收攤，小燈泡慢慢的熄滅中，我的恐慌如瞬間的黑暗籠罩，下意識加快腳步往光亮的地方趕過去，想起相機包中攜帶有手電筒，急急取出照亮前途，問題是，前途在哪裡？要往哪個方向出去？
應該要問路，而不能盲目瞎闖。可是，投宿的Guset House叫什麼名字？我真的有夠粗心大意，以為只是小晃一下就回去，就懶得跟櫃台要一張名片，唉！
明明看到了稍遠處亮晃晃的夜市的光，面前就是一堵破舊傾圮的磚牆擋路，左右暗黑深邃，不見人影，沒膽深入過去查探。很想拿塊石子丟出牆外，被砸到的人一定會想要報復而來找我，這樣應該就有機會出去吧！而我真正動手的是點了根菸，深呼吸，平緩一下恐慌的情緒，迷路的人最需要鎮靜，絕對不可以大意，這裡不是杳無人跡，喊破喉嚨叫救命也只有回音的深山萬壑，真的走投無路，求救也不會丟臉，逞強只是自找苦吃──我檢視回看相機中的相片慢慢對照來時路搜尋，喔，原來除了香蕉、芭樂，還有深綠色的小苦瓜……
當我臉綠了一半，苦笑著回到人潮中，路兩旁也開始傳出了拉下鐵捲門的聲音。原本在路中央的瞭望塔呢？這條街和那條路怎麼看起來都差不多？人群漸散，燈光漸滅，自我悔怨與疲憊漸深……背著相機包，提著採購來的明信片和半價的拖鞋，我在每個街角鵠望，期待看見警察看到瞭望塔，天啊，不懂英語怎麼問路？此時此刻誰會講中文？彈性疲乏的我站在路中央看人也被看，心慌慌，思緒混亂，努力、再努力、非常努力地回想，在台灣的學校期中考、期末考、畢業考，所學所會的那寥寥可數的幾個英文單字，終於，可以肯定，毫無相關。
就想起親愛的婆──
想起出國前跟她的對話，有事沒事還要鬥嘴般討論：火車站是Railway station或是Train station，我堅持是後者，嘿、嘿嘿──瞬間靈光乍現，找了懶得理我的人就問：「Where is Train station？」他聽不懂也不想討論。就換個人再問：「Where is Railway station？」他指了指方向，頓時讓我鬆了口氣，至少有人聽懂我的意思，而我只要沿路問回去，看到警察的瞭望塔即可回到Guset Hous，畢竟我記得它是正對火車後站，而我就是投宿在那條街。
回Guset Hous後全身汗濕，有種用盡全力後放鬆的虛脫感。睡前把背包內的東西全部取出擺在床上，幾本書、一個輕量睡袋、一條毛披肩、一大袋王子麵、幾包二合一即溶咖啡粉……發現了親愛的婆另外藏放的翻•譯•機。
溺水的人抓到浮木，百感交集的我真的，很想哭了出來──

面對

嘟嘟車繞啊拐的脫離舊城區，路兩旁的景象漸漸現代化，有紅綠燈交通號誌的寬廣柏油路，一路筆直平坦，綠樹濃蔭；閃著反射晨光的帷幕大樓、新穎乾淨的公車巴士、數量極多的私人轎車、三三兩兩走路的學生，這個城市正在甦醒，昨日彷彿隔世。
四線道有中央分隔島，橫七豎八躺臥著許多頭牛，還散佈著一團團烏漆嘛黑的棉被，心中的確有些納悶和狐疑，嘟嘟車轉進內線道，冷不防，一團黑中站起來一團黑，一閃而過，我還轉頭去看，是人，我確定我沒有睡眼惺忪或老眼昏花，真的是會走動的人，就跟牛睡在中央分隔島上？我是少見多怪還是開了眼界？

極大的視覺和心理反差帶來不小的震撼。
（Raj Gath）甘地紀念公園大門緊閉，開放時間是印度式的日出到日落，太陽都已經半天高了，門口除了我，沒其他遊客，圍牆內七八個警察在閒聊。
印度聖雄甘地啊，我跟隨您的獨立精神，千里迢迢來此瞻仰您，您怎麼不見客呢？安排印度行程的第一站來此地，象徵意義就是慶祝自我的獨立，禮貌上也算是先來拜個碼頭。8月15日是印度獨立紀念日，難不成正在維護保養中？

我卸下沉重的背包，在公園門口試著點燃一根土菸，那是用乾燥樹葉纏捲的印度菸，不用稅金也不用健康捐，非常便宜，也非常難以點燃──
單獨一個人是完全的自由，出國旅行，就像是漫步在生活的軌道之外，那是一種脫離感，一種介於夢境跟真實之間的暫停。
昨晚臨時抱佛腳，研讀並規劃行程資料，還用翻譯機查了幾個可能經常會用到的英文單字，反覆練習發音，恍神間，以為回到寒窗熬夜苦讀以應付隔日考試的學生時代，但那時候絕對不是認真，而是玩過了頭……
旅店的老舊吊扇在頭頂搖搖欲墜，呼呼嚕嚕地攪拌著不通風的悶熱，斑駁陳舊掉漆的牆角泛著霉味，糾結成團的黑灰蜘蛛絲隨著吊扇氣流東搖西盪。豆大的汗珠滴落，糊了明信片上的字跡，出發前在Face Book宣告自己要用最少的預算完成這次旅行，不敢抱怨，字裏行間盡是信心毅力平安順利。
臨睡前再次沖了冷水澡，還是悶•熱──想念冷氣，想念柔軟舒服的被窩，想念香醇濃郁的咖啡，想念熱氣騰騰湯濃肉大塊的泡麵──珍惜的啜飲著保溫杯中用冷礦泉水沖泡的咖啡，細嚼慢嚥兩小包王子麵，連碎渣細末也用手指頭沾粘起來舔進嘴裡，一整天只喝水未進食而飢腸轆轆的我，崩潰似的昏迷過去……醒來以後，全身汗濕黏膩、腰酸背痛、肩疼腳麻，完完全全就是垂死模樣。
後悔沒有用，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既然是自找的，就必須去面對去承擔去迎接挑戰。
決定去下一站：（Jama Masjid）迦瑪清真寺，用走的，背包客的精神就是不要依賴太多的交通工具。邊走邊問路，最好是找路邊店家或不太想理你的路人，發音不標準沒關係，當地人會用他們自認為標準的發音糾正你，踩在別人的地盤，人家怎麼說就怎麼對。
日頭赤炎炎，手上那瓶冰水已經溫熱，拖著越來越沉重的步伐前進，汗水流進眼睛，還用汗濕的衣袖去擦拭，刺痛到無法睜眼……怎麼會這麼遠呢？遠遠看到清真寺的洋蔥頭屋頂，真的還很遠呢！
走過連綿不絕，一眼望不盡，堆放在柏油路邊，散發出酸臭腥臊的垃•圾•山，群集的烏鴉正在翻找食物，聖牛也是，還有鴿子麻雀和黑頭大蒼蠅。寺門對面一排好幾家早餐店正熱鬧，就過去看看，攤架上擱著酥脆金黃噴香的麵餅，一碗碗咖哩顏色的什麼食物，上面灑滿顆顆黑色的大芝麻，喔，不，是──是黑頭蒼蠅──我張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急急撤退，雖然飢腸轆轆之聲清晰可聞，背包中也有預備的腸胃藥，可是不想第二天就拉肚子。
清真寺門票免費，照相機200盧比，入內要脫鞋，門口有個老人會保管。一個年輕人撲過來主動要導覽，我不肯，他就自顧自的比劃這裡可以取景，那邊可以構圖，硬是不想理他，急著閃開，竟然厚臉皮的開口要求50盧比，神哪！這裡怎麼這麼多神經病，我連大門都還沒進入耶！就在身邊死纏活賴，盧煩了，掏出買水找的2元盧比想打發他，引起周遭一群人的訕笑，管你，不要，拉倒。

戒懼謹慎地進入滿天鴿子烏鴉，到處鴿子烏鴉，飛來飛去的鴿子烏鴉，走來走去的鴿子烏鴉，滿地鴿子烏鴉羽毛大便的中庭，光著腳，踩在滾燙的紅色砂岩地板上，如果不想中獎，勢必要全神貫注低頭覓找空隙，惦著腳尖踩七星步，或許可以倖免於難，卻也錯失欣賞古蹟建築藝術風采的機會，兩相權衡，就忘了鴿子烏鴉，就忘了可能的禽流感吧！

建築是紅色砂岩雕刻構造，鑲嵌繁複圖紋的白色大理石，充滿濃郁的伊斯蘭教氣息。中庭的水池是穆斯林朝拜前淨身的地方，池圈白色大理石地板，一坨坨鴿子烏鴉的大便，水色墨綠，看不出深淺，水面飄浮著許多羽毛，也是鴿子烏鴉飲用的水源。中庭四周被紅色砂岩的拱廊包圍，三個大門，四個方形塔樓，兩個壁龕，兩座40公尺高的尖塔，中央則是高達60公尺的圓頂，建築特色是雕刻精細但圖紋單調，挑高結構設計在三百多年前有其專業難度。

屋簷牆角空隙站滿了探頭探腦的鴿子烏鴉。拱廊那邊有遮蔭涼風，或斜坐或躺臥了許多人，都是印度隨處可見的閒人遊民，很專業的備齊棉被枕頭墊地布，佔據了最好最涼爽的位置，守株待兔等候遊客經過，開口乞討，有就賺到，沒有也無所謂，真是悠閒自在──
保管鞋子的老人一口痰梗在喉嚨黏黏的的說小費50盧比，剛剛那個很盧的年輕人也同時過來幫腔，還想要取回我要帶回台灣紀念的照相機門票，靠！就真的給他台灣國罵幹譙出來──我不肯不願不妥協，發狠瞪眼互相對峙──越來越多閒雜人等紛紛聚攏，那恫嚇陣仗和欺人態勢，擺明就是盜匪集團，那麼多的凶神惡煞幫眾嘍囉，衡情度勢，雙拳難敵很多隻手，趕緊丟下門票和鈔票，溜之大吉逃之夭夭。
三步併作兩步衝下樓梯，氣呼呼還是氣喘吁吁的回望，高聳莊嚴的清真寺大門，被異教徒侵占盤據，魔化成面目猙獰的血盆大口，吞食進無辜的遊客，貪婪地吸血剝皮啃骨，褻瀆了如此崇高的聖地，可恨復可悲。偉大的真主阿拉，請懲罰這些冒犯您的神聖的鼠輩吧！邊走路邊嘀咕，邊發洩似的狠踢喝完的空保特瓶，心有不甘，非常憤怒，更多的是無奈，心情惡劣到了極點。

對面不遠處就是世界文化遺產：（Red Fort）紅堡。入口處層層排列著拒馬，三兩成群的外國遊客就杵在售票口，鬧嚷嚷的跟警衛在爭論什麼，我最愛湊熱鬧了，趕快過去看看現在是什麼情況──
紅堡暫時不開放。
幹！（請恕我直接開罵！）
我唯一最認真做功課的地方就是紅堡，憑什麼說不開放就不開放？聽到警衛打官腔似的說明理由，是有回答問題啦，我卻一句也聽不懂。恨恨地轉身離開。馬路對面是耆那廟和鳥醫院以及月光市集，沒有一處吸引我的地方。
450248

一整排人力車橫在面前擋路，聽到聲音問我要去哪裡？
「Metro！」我憤憤的說。那顆頭快速地側搖一下。
「How much？」
「Fifteen。」
「No，Ten。」我以充滿殺氣的口吻隨意殺價。
「OK！」那顆頭快速地再側搖一下。
瘋了，我現在去捷運站要幹嘛！
人力車伕老老實實的停在一座印度神廟前，我當然不肯下車，他示意進去後右轉就是入口，哪有可能？哪個國家的捷運入口會設在神廟裡面？我探頭喊著問行色匆匆的路人：「Metro？」那些人一致指向神廟，好吧，真的是！
真是的，印度神廟特殊的氛圍讓我不敢靠近，非印度教徒也禁止進入，但是左右沒路，只好壯膽前進廟埕，二樓高處有七匹白馬雕塑凌空奔馳，頗有泰山壓頂之勢，果然一堆印度人就靠攏過來，我急著喊：「Metro，Metro！」那些人讓開路，順著望過去，盡頭牆面有斗大的「METRO STATION」，還畫了根箭頭，底下一名乞丐老婦，背後腰部高度以下盡是斑斑尿跡的濕黑。
450250

轉進地下道入口，一個六七歲的小女生迎上前來要錢，就粘著不放，強力膠似的無法甩脫，環顧四面八方，至少十來個虎視眈眈的小丐，我哪敢起惻隱之心？粗暴地用點蠻力半拖半拉到樓梯平台，她畏懼地放手跑回去，樓梯底端就是拿著打狗棒的警察。
我深感一陣悽楚。聽說絕對不要把錢給那些小孩，以免父母不讓他們上學，終生行乞。而且，同時那麼多個乞丐在場，給了一個，恐怕就插•翅•難•飛！

回到新德里火車站，想去郵局，詢問路人甲乙丙丁，要不就不清楚或不理睬，要不就指向我昨天鬼打牆繞圈圈的地方。離譜，非常離譜，有夠誇張的離譜！堂堂印度首都的中央郵局竟沒人知道所在？納悶無奈的我踱進一家有冷氣的簡餐店，對那些印度食物完全沒胃口，只點了杯黑咖啡，透過二樓玻璃，看艷陽下亂車擁擠的站前道路，蒸蒸騰著熱氣，像默劇一樣的情境，開始深深覺得荒謬，簡直荒謬到了極點。
我到底在幹嘛呀！
淡•而•無•味的黑咖啡讓我更加苦惱。焦躁的我托著頭，眼神空洞迷離，毫無意識的用手指輕敲著桌面，深感不可思議，更是困惑擔憂。孤獨的旅人必須時時與自己對話，自我心理建設││看著放在桌上，鮮紅色但被汗水濕透而暗黑的「媽祖紀念帽」，回想去年獨自參加「國際媽祖文化節」，大甲媽祖出巡的活動，九天八夜徒步行腳，來回三百多公里，從頭到尾全程參與，縱使最後兩天因水泡破皮，腳底刺痛而跛足，不也是一瘸一拐，完成了自我的挑戰！
可是，幾十萬人和孤獨一人的精神支撐力量畢竟不同，更何況，那時是有明顯的路線和目標；對照此刻令人焦慮的徘徊，無意義的兜圈子，除了疲乏困頓，更加沮喪無力。想到回程的機票在29天以後才生效，唉──
我為什麼要選擇來印度？而不是去乾淨整齊文明秩序井井條理的先進國家？不正是因為不想順著軌道走下去，總是想脫軌，遠離熟悉的一切，看看會怎樣，而且相信物欲可以很低，生活可以很簡單，生命卻一樣可以很有力量……我像是逃不出樊籠的困獸，其實還殘存著一點微弱的求生意志，仍保有未徹底被馴服的不甘。聖雄甘地說他從來沒有對印度失望過，他永遠樂觀，因為被迫要樂觀；在這個世界上，你必須成為你希望看到的改變。
人生一定要有什麼意義嗎？許多的意義都是人們所賦予的。年歲悠悠忽忽，過去了自以為是的狂，過去了自以為是的妄，過去了什麼都不是的悔怨交加。就這樣驚覺：老了。逝去的是衝勁，逝去的是熱情，剩下的只是被剝除武裝後的殘妝。我們一直順著社會規範前人經驗的模式軌道在走，根深蒂固的積習和成見緊緊綑綁住內心和形體，所謂的獨立，就是大部分的人，都在做自己有把握的事。人生有許多課題，最簡單也最困難的就是──面對真實的自己。當你感受到些許害怕、沒有安全感、甚至有點恐慌的時候，才有機會激發出潛能，看見自己的真實。
冷掉的黑咖啡有點噁心，杯底還殘留一層渣滓。簡餐店長也是指向那個鬼地方。不想再繞圈子，就守住銀行門口，等穿西裝打領帶的人出來，果不其然，親切有禮友善熱情，他直接幫我攔停一輛嘟嘟車，仔細告訴司機郵局的地點所在，還說只要40盧比，司機不肯，硬要80盧比，熱血俠客當場跟他爭論，還責罵他貪得無饜，丟盡全印度的臉（這句話是我猜的也是我想的），最後50盧比成交。熱血俠客還主動與我握手道別──甘地說：心若改變，態度就會改變；態度改變，習慣就會改變；習慣改變，人生就會改變！
很難改變的是嘟嘟車橫衝直撞不管他人死活的刁鑽習性。
中央郵局在10公里外的新城區，一座綠意盎然的圓環中央，途經「康諾特廣場」、「印度旅遊局」，所有新穎時尚的建築，乾淨整齊文明秩序井井條理……如果昨天是到新城區這裡，我對印度的惡劣印象可能會徹底改觀。投寄完明信片，汗流浹背的我朝「康諾特廣場」方向往回走。
「印度旅遊局」在廣場附近，有超強的冷氣，只有外國人可以休息。不過，旅遊諮詢對我並沒有實質上的幫助，大概是語言溝通困難，建議的行程安排令我啼笑皆非。重點是，要買火車票還是得去火車站。
新德里火車站的人潮似乎日以繼夜夜以繼日沒停止過的洶湧。進去要搜身安檢，但不管制閒雜人等。鬧熱滾滾的人浪一波又一波，沸沸揚揚的推擠進車站大廳，還滿溢出去各個通道與空間，偏偏印度人不懂得輕聲細語，放聲吆喝叫囂咒罵，混音成轟轟然的浪潮聲彼此呼應。
現在到底是逃難還是怎樣，幹嘛如此爭先恐後？我嘀咕著，不自覺地融入環境而深感厭煩焦躁，踮著腳，遠遠眺望看不懂文字的告示牌時刻表，也不自主的擠壓到「MAY I HELP YOU」的窗口，只獲得一張車票預購單，密密麻麻，看懂幾個英文單字而已。
休息區角落剛好有人起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撲搶過去，此舉動引來許多人的注目，而我已經不再羞怯畏懼，大方自在的卸下背包，聽不懂失敗者在旁邊的咒罵，那不過是虛張聲勢的挑釁，現場那麼多警察，所以不管他不理他，看他能怎麼樣？看他悻悻然的離開，突然有種吐了怨氣的快感。
我拿出翻譯機逐字推敲……當地人對翻譯機充滿好奇，排隊似的探頭探腦看我操作：姓名、年齡、護照號碼、班次時間……慘，看不懂時刻表無從下手。
垂直對座是位戴鴨舌帽的年輕人，長相金髮碧眼，可是會講非常流利的印度話，我主動求救，他知道我不懂英文，索性替我填寫──我要去（Ajmer）阿杰梅爾，任何時間、任何班次，3A臥鋪（第一次搭火車，據說較安全舒適）。他要他的同伴佔據座位，再擠去售票口看班次時間，填寫完畢回來，示意我去購票，還說不用排隊，外國人擁有插隊的特權。
450252

順利購得車票，看時間是17：45的班次，而此刻是17：50，他幫我核對確認無誤，知道火車在第一月台正要出站，趕緊要我跟他狂奔，進入月台後即把我推上已經緩緩開動的列車，揮手再見，謝謝，萬分感激！
車廂門口一個工作人員擋路，我主動拿車票給他看，再次確認是不是要去阿杰梅爾，他竟然說NO，並且順手就將我推下車，電光石火一瞬間，根本來不及錯愕或反應或呼喊，重力加速度已經讓我跌個四腳朝天，幸好是背包壓在下方──幹──
月台上的人只會看笑話，完全無人伸出援手，差點被謀殺的我非常狼狽的站起身，檢查驗看疼痛的來源──除了手肘擦傷破皮，並無大礙。抬起頭，無語問蒼天，看到頭上的月台號碼，斗大的16，哇哩咧！原來新德里火車站的月台編序與一般車站相反，入口是16月台，後站那邊才是第1月台。
苦笑著，懨懨地踱回休息區，那年輕人很訝異我又出現，知道原因後立刻帶我要去退換票，但聽說是Delay──那剛剛幹嘛跟我們說正要出站？
再回到休息區，他的同伴還佔著座位，正在跟人家爭吵，看我們回來就鬆了口氣，對方看見是外國人，也不囉唆立刻轉身走開。我搖頭苦笑，取出濕紙巾擦拭受傷的部位，硬擠壓出一些髒污血水，大概是撞到骨頭，咬牙切齒的痛……他們提醒我要注意時刻表跑馬燈顯示的車次號碼後就去搭車了。謝謝。
17：45的班次Delay到19：50，想想還是提前去月台等候，以免又出差錯。走過長長的天橋，轉下第一月台的樓梯時，看到後站的市集大街，一樣亮燦燦的鮮明，一樣的繁華鬧熱，遠遠的還隱約看得到那座警察的瞭望台呢！
在德里兩天，竟然就是繞圈圈團團轉而已，真是夠了。
20：15，德里，再見。

阿杰梅爾（Ajmer）

安納薩加湖（Ana Sagar）中有一座小小的島，像極了台灣的日月潭。湖的對岸，橫亙著裸岩碎石坡顯明的丘陵山脈，目測高度約三、四百公尺，峰頂稜線波動不大，只有一處約兩百公尺的
落差，順成四分之一的弧形山谷。半山腰的等高處，大自然刻畫出一條水平線，線以上近乎垂直，凹凸著裸岩深深淺淺的紋理；線以下漸漸平緩，低矮樹叢或是地被植物，形成薄薄的淺綠色面紗披覆山容。
山腳下種著稀疏的高壓電塔與兩三座磨菇形狀的高大水塔，屋宇房舍建築物便像農夫恣意撒播的種子，或密佈或零散的鋪陳到湖畔。湖岸星羅棋布著高高低低或大或小的沙洲，風大，水波像浪濤般洶湧，彷彿肋骨似的潮起潮落。
清晨，溫暖的陽光從背後斜射，站在大理石鋪砌的亭台樓閣裡放眼眺望，所見的湖光山色並不宏偉，也非幽美巧妙，遠不如日月潭的景深層次與深渺悠遠。然而，它是印度最美麗的人工湖泊之一，由沙賈汗王（Shahjahan）在十二世紀下令建造。除了提供拉賈斯坦邦（Rajastan）內沙漠城市珍貴的水源，亦成為阿杰梅爾一處吸引人的旅遊景點。

那座湖心島的景象讓我聯想到台灣的日月潭，想起出發前報名的「國際萬人泳渡日月潭」年度活動，預計九月初第一個星期日舉辦，也就是說，如果我可以順利回國，那群可愛的隊員夥伴便準備了全台灣最大的浴缸幫我接風「洗塵」。
光是想像那種飄浮的樂趣，無拘無束伸展手腳的享受──禁不住就移動到大理石欄杆邊俯瞰湖面，垂直下切而深不見底的湖水碧綠，波浪抖顫，激起層層疊疊的水花。一條纜繩從此岸碼頭牽掛到湖心島，等距漂蕩著顆顆藍色的浮筒，牽繫著幾艘小型遊船，隨浪浮沉；自然懸垂的纜繩上站著幾隻鴿子，隨風飄搖。
東南岸這邊的公園維護良好，免費（這點必須特別注意與強調），或許時間還早，人並不多，但早起的鳥雀不少，除了飛翔時蔽日遮天的鴿群，還有盤據躲藏在整棵樹內的白鷺鷥與不停奔波的怯生生的小麻雀。公園內的植物不多，綠籬是七里香，草皮外圍是扶桑、浦葵、夾竹桃、九重葛與粉撲花，大樹除了一棵鳳凰樹和火焰木，其餘皆不識。亭台樓閣欄杆平台全由大理石構造鋪砌，裝飾素雅簡潔。
令人苦惱的還是滿天的飛鴿，想休息，涼亭內築巢的鴿子咕咕聲不絕於耳，大理石平台上鋪陳著鴿子的羽毛大便，讓人無處落腳。
凌晨02：25抵達阿杰梅爾。第一次搭乘臥舖火車，難免感到新鮮與興奮，小孩似的好奇而東摸西碰四處張望，與同車廂的當地人合影留念。平躺在上舖，用背包當枕頭，把腫脹酸麻的雙腿擱在高處，車廂內的燈光漸漸熄滅，隨著火車行進的節奏慢慢入睡，冷氣很強，裹著親愛的婆的毛披肩，緊緊包住只穿輕薄短袖而起雞皮疙瘩的上身，溫暖而舒適……
深眠昏睡中被驚擾，幽闇裡，恍神間只看到一襲長袍白衣──哇──見鬼，驚嚇到而魂飛魄散的我瞬間清醒，那一口白牙齒，沒有表情的對著我喊：「Ajmer，Ajmer。」當兵時受訓的迅速反應敏捷動作，反而讓這個隨車的工作人員嚇了一跳，好像示意我不要急、不要急時，我已經衝下車到了月台，霎那間又呆愣傻住──月台上滿滿臥睡著遊民或是等車的乘客，形成一片連綿不盡的人體地毯，或許，更像是千年來未曾清洗的百衲衣……
時間尷尬，深夜不敢出車站找旅店，也沒地方可去。尋覓到火車站附設的休息室，有人警衛把關，3A車票可以登記後免費進入休息，卻發現裡面也或坐或臥鋪滿了人，只剩下廁所門口一處略微潮溼的地板空位，禁不住疲累的我，別無選擇，終究是卸下了背包，忽略衣褲可能的髒污，席地而坐，忍受著陣陣酸臭腥臊，半睡半醒地等候天亮……
我是個把自己放生的旅人，並非任由自生自滅，而是期許自由自在，所以不應該在乎萍水相逢的人們如何看待，寵辱皆忘。所有外在的裝飾，在本質上和象徵上都是一種炫燿，像孔雀展現牠那華麗的尾羽，若非求偶，合攏以後，拖著，反成了沉重的累贅負擔。
而我此行的目的是什麼？尋找自我的本質、尋找內在的真實、尋找逝去的熱情，那麼，過多的外在裝飾將會成為累贅，因此，除了蔽體的基本衣物，其他彰顯的名牌表徵，出發前我都已經選擇放下……
天色濛濛微亮，立即起身跨出車站。完全不理睬蜂擁而至的嘟嘟車司機，走我想走的方向，沒力氣喊價砍價。我是個小氣的窮酸遊客，把走路當作晨間運動，不想被剝皮也不想佔人便宜。
湖岸涼風帶來舒爽的水氣，還沒甦醒的精神狀態更是昏昏欲睡，不管地上什麼鳥屎大便，就靠著大理石柱坐臥下來。手機中輸入簡訊，告知親愛的婆目前位置，時差兩個半小時，遙遠的台灣那邊已經開始一天的忙碌。
書桌上擱著與手裡這張相同的印度地圖，她會尋覓我所在的城市，記下日期，從網路搜尋相關的風景影像，觀想與我相伴同遊，並且深深刻畫我行走過的軌跡，連成一條長長的思念的線──像放風箏時緊抓在手中的線，任他穿山越嶺，任他流浪漂泊，不管多遠多久，收回來還是在掌心──放蕩不羈的男人就像小孩般任性隨意，愛，讓她充滿了母性的忍讓與包容，知道寧願微笑放手，也不能緊緊掌握。她透徹明晰這顆男人的心，虛惘、自棄、憤懣，本性底層卻潛藏著最真的樸實與良善，她懂。
順著山路走回市區，非常多的鴿子站滿好幾條電線，路上沒有行人，只有呼嘯而過的車輛。從火車站出來後即順利找到納西亞耆那教寺廟（Nasiyan Jain Temple），還未到08：30開放時間，所以先到安納薩加湖。對宗教的濃厚興趣讓我閱讀過許多相關的資料，並且想要一探究竟。

（耆那）一詞原意為勝利者或修行完成的人。在漢譯佛典中稱為「尼乾外道」、「無系外道」、「裸形外道」、「無慚外道」或「宿作因論」等。印度有0.4%的居民信奉耆那教，該教弟子尊稱創建者為偉大的英雄，即「大雄」。該教徒的信仰是理性高於宗教，認為正確的信仰、知識、操行會導致解脫之路，進而達到靈魂的理想境界。該教是一種禁慾宗教，其教徒主要集中在西印度。
由於教徒們對教祖的遺訓解釋不同，而逐漸分裂為白衣派和空衣派（或稱天衣派），空衣派又稱裸體派，主要流行於北印度。他們認為耆那教徒不應蓄私財，因此連衣服也不能有，只能以天為衣。
該派教徒手持孔雀毛作的撣子，用以驅趕路上的小蟲，以防傷害生靈。他們生活在寺廟或遠離世人的住所，靠乞食為生，鄙視婦女，不許婦女參加社會活動。

山路轉彎，一具光溜溜的人體迎面緩緩而來，神情肅穆莊嚴，彷彿正在進行宗教儀式。當下愕然與見獵心喜的我，相機正要瞄準，那人見狀立刻轉身，迅速隱没於路邊小徑。我愣在原地，因著觀光遊客的愚蠢與自私，驚擾了對方的修行，心中不免有些懊悔和歉意。

非教徒不能走正門進入禮拜堂，側門才是對外開放的「黃金大廳」博物館。我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外國遊客。相機門票漲了5倍，而且不給票根，兩個售票老者一搭一唱，氣氛有些古怪詭異，我要求票根留念，竟給我一張印刷粗糙的黃金模型圖片。
滿腹委屈和氣憤的走上三樓，將近150年的迴廊走道牆面斑駁脫漆，玻璃髒污成了霧面，底下還有痰水痕跡。整座佔地約100坪的模型，空間高約兩層樓，懸掛著小巧的玩具飛船，主模型是宮牆城堡與寺廟，排列眾多的人物與車馬植物等等，內部牆面裝飾著彩繪以及鑲嵌著彩色玻璃，透過陽光照射，館內金碧輝煌，然而，細看卻發現可能只是木工架構刷金漆或貼金箔而已，不禁大失所望。

感覺受騙的我待了半個鐘頭，試圖避開玻璃反光拍照，看看，無甚可觀而徒勞無功。離開時，還發覺全館真的只有我一個遊客。悻悻然回取鞋處，老者硬要10盧比小費，算了，沒力氣爭吵，就當作是施捨給乞丐。
街道駐警冷冷的指示前往普希卡（Pushkar）的巴士站位置，可是那兒只排列著許多嘟嘟車。狐疑地順路往下走，買瓶水問路，老闆也是指對面同樣的地方。橫越馬路過去，嘟嘟車司機立刻包圍過來，在那同時，一輛中型巴士靠站，指示牌完全是印度文，我喊著問巴士司機：「Pushkar？」車上另一位年輕人笑著示意要我上車，我當然要先問價錢──只要5盧比，咦？
車上乘客看樣子都是上菜市場買菜的老弱婦孺，嘿，我搭上了當地人的公車。沒座位，就站在司機旁邊，接受所有人直視的目光與好奇的打量。那年輕人看樣子是車掌，行駛大約5公里後要我下車，指引我過街對面就是巴士站。微笑著感謝說再見，心中泛出絲絲的暖意。

巴士總站的乘客不多，售票窗口全是印度文。到普希卡只要10盧比，我一直以為我聽錯，也沒零錢，要拿100盧比紙鈔買車票，竟然不收。排在我後面的年輕女生就上來要幫我付錢，旁邊
一個年輕男生很訝異的問她：「Are you sure？」她點點頭，微笑不語，自顧自的買了四張車票，另外一個女生等在後面。
因為不好意思而手足無措的我，除了疑惑也有些猶豫，但還是微笑著跟隨她們上車，年輕人有耐心，等開車的空檔用翻譯機筆談溝通，知道她們是三姊弟，大姐的名字是「Hansa」，幫我買
票的是二姐「Kiran」，男生名叫「Luccky」，家住在捷布（Jaipur），正要去普希卡朝拜聖地。
450271

談笑之間，Kiran下車一會兒，再上車時要我們趕快跟她下車，慌亂地提著卸下的背包，匆匆忙忙跑一段路到總站出口，搭上另一輛巴士，原來是換乘更快出發的班車。哇，沒暖身的衝刺快跑，又喘又累……
車行上路，Hansa與Kiran在前座回頭與我們聊天，Hansa有些羞怯與矜持，並不多話，只是微笑盯著我看；Kiran膚色褐亮，深邃豔麗的容顏時時保持著微笑；Luccky非常好奇的直問我台灣的情形。除了Hansa已經畢業，Kiran與Luccky都還是大學生。
我拿出在台灣事先準備好要送給相遇或幫助我的異國友人，封裝1、5、10元零錢硬幣的小禮物送她們，換來三個非常燦爛盛開的笑顏。
咦，我的大甲媽祖帽呢？糟糕，想是遺落在客運總站的那輛車上，一得一失，對自己的粗心大意難過，也害怕「大甲媽祖」會責難與懲罰。
公車順著山路緩緩爬坡，慢如龜行，有點擔憂這輛老爺車會不會突然斷氣。高處回望阿杰梅爾，是在山谷盆地中的城鎮，遠山近景，清秀優美，淡薄的霧氣還未消散，像蒙蓋著細緻透明的面紗，隱去了許多醜陋與不堪。安納薩加湖的全景更是令人驚艷，雲層後忽隱忽現的太陽斜射，如天使之光般讓湖面搖晃閃爍……

　　　　普希卡（Pushkar）

四十分鐘後巴士在路邊暫停，Kiran示意我們跟隨其他乘客魚貫下車。離開的巴士揚起濃的化不開的塵沙，來不及拿口罩，我抓扯衣領起來要掩蓋口鼻，站旁邊的Hansa見狀，直接就將圍在脖頸上的紗麗分一半壓在我臉上，沒想太多，貼在鼻端的紗麗花布有股似有若無的淡淡馨香，很好聞的香料味道，橫越馬路後，久久捨不得還她，就這樣緊靠很近的走路，忽然，覺得不妥，立即放下紗麗，傻笑著跟她道謝。Kiran與Luccky看樣子是在調笑她，害我們有些尷尬，Hansa羞怯的走在我右後邊，亦步亦趨。
Kiran帶領我們穿越範圍很小的菜市場、走過七拐八彎的住宅區的狹窄巷弄，十幾分鐘後，Kiran說她迷•路•了……哈哈•哈，因為重裝背包而汗流浹背的我，差點快要昏倒，但為了維護男子漢的尊嚴氣概，也只能抓抓頭，相視苦笑一番。換Luccky走前面，看見坐在路邊的居民，還沒開口，那人就指了方向，另外一個居民也是如此，就走進了一個很熱鬧的市集，道路盡頭就是有名的梵天寺（Brahman Temple）。
我們先進入一家早餐店，門口不銹鋼大盤上堆疊著各式形狀的油炸麵餅和烤餅，生意很好。Luccky指著那些食物一一唱名：Samosa、Chapati、Roti、Naan、Puri……講得我飢餓難耐，可是，端上桌的卻是一碗咖哩，黃糊糊的看不出內容什麼材料，我很遲疑，坐在對面的Hansa看我為難，笑吟吟的吃給我看；Kiran調皮的也學著姐姐的動作，忽然就和Luccky大笑起來，喔喔，我們這桌成了全店的焦點。騎虎難下的我看樣子不得不吃，入口，嗯，味道不錯，兩三口就吃完，還被要求吃乾淨……
450275

普希卡是個環湖而建的山城小鎮。印度神話傳說，聖湖是大梵天（也就是小乘佛教的四面佛）拋下了一朵蓮花，花瓣墜落於此而變成一座湖泊，也有人說是大梵天的一滴眼淚所形成。由於大梵天在創造世界後就回到天上，因此，在印度幾乎難以看見大梵天的神像，更不可能有其寺廟，而此地的梵天寺是全印度大梵天的祭拜中心，使得普希卡成為印度教徒眼中極其殊聖之地。這裡是個素食城市，數以萬計的信徒總是不辭千里到此朝聖，他們相信具有療效的湖水，能夠洗滌身上的罪惡並脫離生死輪迴，在此沐浴一次，足以抵上千百次的祝福儀式。

我們在早餐店內筆談簡介，全店的客人主動過來補充說明，友善的讓人驚訝與感動，熱情的幾乎無法脫身離開。Hansa搶著付帳，還一直把我推到旁邊，受寵若驚的我思緒繁亂，敏感的擔憂著某種情愫的可能。Kiran還是調皮的模樣逗著大家笑，不善於表達的我變得生澀沉默，放不開的拘謹忽然讓空氣整個凝結，Hansa若有所思的慢慢行走，我不敢再造次，緊緊跟著Luccky走向甘地河壇（Gandhi Ghat）。
入口處有修行者示意捐獻，還要求我們買花撒向湖水祈福，Luccky用印度話拒絕了他，那人還不死心，直接盯著我看，嘴裡喃喃念著印度最普遍的咒語：Rupees……Rupees……Rupees……姊弟們告知我不用理會，怕我受害，還輪流下去洗滌手腳與頭臉，也鼓勵我蹲在岸邊洗洗手腳，那湖水有一點點微微的黏滑，像是香皂泡沫沖不乾淨的感覺。接著要去梵天寺，途中聽Luccky說，印度國父甘地、首任總理尼赫魯等名人的骨灰都曾灑在湖裡──
梵天寺的入口並不起眼，滿天橫拉的塑膠繩和電線，正中央禁止攜帶物品的告示牌和雜七雜八的塑膠雨棚，幾乎完全遮擋住它的丰采。印度教寺廟通常是禁止非教徒進入，但梵天寺允許外國觀光客自由參觀，入口階梯處必須脫鞋，還需存放包包和相機，並經過搜身安檢後才能放行。我因為重裝，而且可以等明天再來朝聖，所以沒有跟隨進去，就在外面熱鬧的市集等候並隨意走走看看。

他們要打道回府，順路陪我去找旅店。安頓好之後，在旅店大廳互留連絡方式，Luccky要我到捷布時跟他電話聯絡，Kiran覺得好笑，不會說英語的我如何講電話？呵呵……陪他們回巴士站，Hansa靜靜默默地慢慢行走，途中，她順勢坐在路邊人家的屋前平台，說是頭痛，我教導Kiran雙手食指弓屈，用指節按壓Hansa兩邊耳後凹陷處的穴道，好痛，這是中國傳統的醫學智慧，有助於減緩不適。Kiran亂按亂壓，惹得Hansa幾乎要翻臉，可是男女有別，我不敢輕越雷池一步，就在那邊看著著急，等Hansa的不適自然消除。
就這麼幾個小時的相處，居然有種離情依依的難捨。巴士來了，車門口與Luccky熱情擁抱，合掌對兩位女士道謝，深深鞠躬，Hansa靜靜默默地上車，在窗口，彼此互望，終究還是擠出一絲微笑，對我揮手說再見──看著巴士遠遠離去，佇立原地久久，視線迷濛了起來──人們都說印度人死要錢，把印度說得很壞，以致於，當我莫名所以遇到這些好人時，還有防備，還有疑懼，還有猶豫，現在，感動得要掉眼淚……

旅店窗外是通往梵天寺的主要道路。清晨，被陣陣呼喊聲驚醒，掀開窗簾往樓下看，是類似進香團的隊伍，人數不多，各自扛著一根彩帶纏繞裝飾的長棍，兩端懸著塑膠袋和彩布雙層密封的錫壺，有可能是聖水或貢品，輕快的腳步，歡欣的笑容，時不時激昂的歡樂呼喊，感染旁人也跟著微笑。

我還想賴床，有些冷，關掉整晚不停的冷氣，緊緊裹著親愛的婆的毛披肩又倒回床上的睡袋裡。昨晚外面街道上一直傳來牛吼聲，寂靜暗夜，聽來更是覺得驚天動地，叫春，也不用這麼誇張。旅店隔音不良，所以聽到鄰房住了一對外國情侶，乾柴烈火，身歷聲的環繞音效，好的讓人想槌牆壁──原本覺得老舊冷氣機轟隆隆的吵，索性開到最大，反而可以壓蓋住所有的煩躁。喔──不是隔壁的聲音，而是我不能睡的無奈呻吟，眼觀鼻，鼻觀心，告訴自己很快就會夜深人靜……

在普希卡放空三天，無所事事。清晨，先到梵天寺參拜，階梯旁有位老者會給一些獻神的鮮花，隨喜捐獻││有虔誠宗教信仰的親愛的婆，曾經教我到任何聖地，可以順時針繞行三圈祈福││刻滿銘文和鑲嵌錢幣的大理石地板有點冰涼，讓我可以舒服的慢慢走……再到聖湖，赤腳繞著走一圈，裝聾作啞，不理會任何的騷擾。隨性所至，到處走走，沒有利益關係的居民，友善而害羞。
散步時，看到路邊有兩公尺半見方的陰井地洞，裡面供奉著小神像，一座像台灣石磨造型的石頭上，穩穩嵌著一根石頭圓柱，用鮮花膜拜的人告訴好奇的我：小神像是（Vishnu）毘濕努保護神、（Shiva）濕婆破壞神、（Ganesh）象頭智慧財神，石磨是（Yoni）優妮，石柱是（Lingam）靈甘，分別代表男女性的生殖器官……
450294
到熱鬧的市集，隨意看看，再買一頂紅色的運動帽，複習殺價喊價的樂趣。
日出時，靜靜坐在湖岸，看人們虔誠的祈禱、沐浴，看滿天自在翱翔的鴿群；日落時，看夕陽晚霞，看人們虔誠的祈禱、沐浴，看準備歸巢的鴿群滿天飛翔……一切都像落塵般，慢慢，慢慢的沉澱……

謝謝你的瀏覽,希望微少的資料對你有所幫助~~

天亮後Check in，開票空姐特別起身招喚，讓排在當地人長長的人龍尾巴後面的我可以優先辦理，而我就是有口難言，支支吾吾半响，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英語就是：「Excuse me，I dont know English.」

就憑這句話
您的冒險精神在這是第一

寫得很棒,期待你的繼續分享(Y)

(Y)(Y)(Y)(Y)
加油
也期待你下一次自助的分享

好真實的遊記~寫得真好!
很佩服你的勇氣(不懂英文)~應該要和你好好看齊學習><"
加油~期待你的下次旅行分享^^

一開始的那種內心恐懼感,描述的真生動!!! 超棒!!!

真是佩服喔 ~~ 這樣也可以獨闖印度
樓主果然是 藝高人膽大 ~~
能發文 表示平安順利啦 ~~

你的中文超好的, 遊記寫的很迷人

你真勇!佩服!

我也不會英文，打算在明年從東南亞出發去看世界，你的文章對我來說是很大的鼓勵(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