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投稿範例]蘇花公路的挑戰(上)

尾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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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躺在舒適的床上,難以入眠。

為了明天要面對的蘇花公路,我訂了間比較好的飯店來犒賞自己。晚餐先吃了液香扁食,又吃了小椿的綜合握壽司和味增湯,還喝了兩壺清酒。提著啤酒和零食回到飯店,泡了熱水澡,打了電話回家,把行李搬出來重新整理了一遍,還看了很久的電視。但這些都無法排解我緊張的情緒。

從克服滿洲到壽山卡那段路後,我腦子就不時擔心著蘇花公路。

傳說中,對腳踏車騎士相當危險的蘇花公路。到底會是怎麼樣的一段路呢?可怕的隧道?騎不完的上坡?往來危險的車輛?到底會是怎麼樣的一段路呢?

我躺在床上,想著這個未知的問題,直至睡去。

清早。我到7-11買了一個大型紙箱,把用不到的行李、書本,全都寄回台北,好應付接下來的挑戰。雖然帶著活力十足的笑容,又借剪刀,又借膠帶,忙進忙出的,但其實我知道我很害怕。

我一度想在花蓮多停幾天,或是直接坐火車到蘇澳,好好的洗個冷泉,接著再到礁溪去洗溫泉,跳過這一段我無法掌握的路段。但都已經到了這個關頭,哪能輕言退縮。過去的努力,讓我逼著自己去面對接下來的挑戰。

我騎上輕了許多的車,從中山路接到南濱公園,沿著自行車道經過北濱公園,順著曙光橋跨過美崙溪,沿著花蓮港邊,經過石材場、垃圾場,一路到了有著鹿砦和高低絆網等軍事訓練設施的四八高地,下了一個非常陡的陡坡,便到了又名月牙灣的七星潭。

太陽很大,自行車道外,海浪正拍打著弧形的鵝卵石海灘。

這些石頭原本是立霧溪出海口的石頭,因為奇萊鼻突出的地形,而被大浪帶到這裡,因長年下來沖刷滾動,變成了渾圓的鵝卵石外型。但近年來,七星潭的海岸一直在加速後退。還曾經有過輕颱遇上漲潮,便讓大浪淘空景觀區的地基,還把灘上的石礫沖上空軍基地的圍牆邊的一九三號縣道的紀錄。

其實這些年,包含砂石濫採、港口設計不當,並之海岸公路的拓寬,這些失當的地力開發,這讓原本美麗的花東海岸正以驚人的速度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個如巨漢般萬夫莫敵的水泥消波塊。而立霧溪到七星潭一帶,在景觀維護的考量下,已經算是倖免於難的區域。

我以為有著賞星台,有著雕塑、觀日樓和賞星廣場的七星潭,應該是很熱門的景點,但現在,我只看到一個攤販站海灘的另一端。我向他買了一隻叭晡冰。吃著冰,我拿著數位相機順手拍了拍海灘。

「這個可以直接看的喔。」他問。
「對啊。」我把數位相機遞給他。
「喔,喔。」
「這樣比較清楚。」我用手遮住太陽,好讓液晶螢幕清楚一點。
「那可以洗出來嗎?」他問。
「可以,拿到照相館,要他們洗出來就可以了。」
「喔。一般的照相館喔?」
「嗯,一般的就可以了。」
「現在連手機都有可以拍照的。」我拿出口袋裡諾基亞3310做樣子給他看。
「這個可以拍喔?」
「不行啦,這個是陽春的,不行拍。」
「老闆你也用手機嗎?」
「有啊,用手機比較方便。以前還要找公共電話,現在就不用了。」他把扣在皮帶上的手機拿了出來,是摩托羅拉的小海豚,「很少接啦,大部分都是打。」他說。
「你還在唸書喔?」
「沒有啦,畢業很久了,你應該只比我大一點。」我說。
「我小孩上國中了耶。」我推算了一下,那你大概比我大五六歲。
「我五十幾了。」說完,我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那你算很晚生喔。」我故做鎮定的說。
「快四十歲才生。」
「他最近都很晚回家,說是去什麼網咖。」
「喔,去網咖喔。」我回答。
「那是去做什麼的?」
「那是上網路的地方。」
「喔,對,網路,那是幹什麼的?最近再說家裡也要裝中華電信的那個什麼…」
「ADSL。」我說。
「我也不知道,那個可以做什麼?」
「可以,嗯,」我想了想,「可以看新聞,看文章,嗯,大部分都是打遊戲啦。」
「喔,對啦,他好像都去打遊戲。」

一架飛機從天空劃過。

「咦,這裡怎麼有飛機。」
「機場就在附近,之前飛機就撞倒那裡,現在還有痕跡。」我往他指的方向看去,但是沒有看到什麼。
「喔,好像有這件事,」我印象中好像有飛機撞山的事,「是什麼時候的事啊?」
「十幾年了,民國七十八年。」
「小飛機喔?」
「大飛機啦,華航的。」
「貨機喔?」
「客機啦,死了五十幾個。」
「喔,我那時候念國中,不太記得。」
「怎麼可能?那時候新聞報的很大。」他說。

幾台遊覽車停下,三五成群的客人,頂著大太陽走了過來。但是,沒有人來買叭餔冰。於是,我買了第二支叭晡冰,還買了一條香腸。
「來這邊的遊客還不少耶。」我說。
「現在還好,學生放暑假的時候比較多。」
「咦?不是說要蓋蘇花高速公路嗎?以後就會有更多人來了,現在蘇花公路,還是不太好開。」
「是有聽說,不過不知道有沒有要做,我是覺得不用啦,台北到花蓮坐火車也不用很久,三個小時就到了,不用,現在這樣很好,不需要。」他把烤好的香腸遞給我。

遊客們沒有逗留太久,匆忙的照了幾張像便離開了。

大太陽底下吃烤香腸,有點油膩難以入口。我硬著頭皮吃完,向老闆告別。又在裡面停著一架架F-16的倒月型機堡邊駐足了一會兒,便順著一九三號縣道接回了九號省道。

馬路旁的紅色護欄一路向前延伸,盡頭是已被雲圍繞的群山。

方才藉著聊天,把對蘇花公路的恐懼拋在腦後的我,又回到了現實。

天氣實在很熱,才騎了沒多久,我又在新城的7-11停了來下。我給自己的理由是,想吃冰。

一群穿著自行車衣、車褲,帶著頭盔的自行車隊也停下。他們的車子的烤漆很亮,車桿很粗,身上的服裝也很鮮豔,嘴裡聊著等等在太魯閣會看到的景緻,我雖然沒有要去太魯閣,不過還是挺羨慕他們的,覺得成群結隊,有人可以講話的感覺好像還不賴。

隨後,幾輛遊覽車也停了下來,主要的原因是7-11旁邊有提供廁所,我在遊客還沒全下車前,便驅車離開了

眼前的牌子上寫著左邊八號省道往天祥,右邊九號省道往台北。作為背景的,是巨大的水泥工廠廠房。

我沒有彎進太魯閣,直直穿越粉藍色的大橋,跨過只有一點點水的立霧溪,經過一個大彎道後,兩旁出現成排的矮房舍,我知道,這應該是最後的一排房子了。我又停下車,買足水和運動飲料。

蘇花公路一段也然就此展開。

一邊是綠樹和岩壁交錯,蜿蜒縐折的崖壁。

另一邊是灰色短灘、白色海浪、寶藍淺海和深藍海域組成的色帶。

無視眼前的景色,我忐忑的騎著,我知道這段路是前奏。真正的困境正在前面等我。

果然,我最害怕的隧道出現了。

停在崇德隧道前的空地,我不斷的踱步,試著給自己打氣。這裡如果有別人,我可能會為了面子,硬著頭皮上車。但這裡沒有,所以我只是空想,卻不敢行動。

當我決定要出發的時候,心臟就上升,噗通噗通的想要跳出嘴巴。
當我決定再緩一緩的時候,心便又沈了下來。

不久之後,我開始覺得煩燥。脫掉上衣,打著赤膊,我坐在椅子上發呆,抽了一支煙。抽完煙後,我騎著到隧道口,試著向裡面張望。

「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樣子。」

一部卡車亮著頭燈駛來,另一部卡車如坦克般從我身後駛進隧道。

我退回到了崇德隧道的告示牌前,再點了一支煙。
「來整理整理腳踏車好了。」
我拿出隨身工具,鎖緊每一顆螺絲,把所有的燈綁在車上,打開,檢查他們的亮度。

相信我,逃避是最簡單的方式,除了極少數的偉人或罪人,大多數的人都一樣。但是好不容易才走到這裡,怎麼可以說逃就逃。我覺得我媽說得真對,我根本是自討苦吃。

「不想騎,就不要騎了。」我媽的聲音言猶在耳。如果她說的有用,那我早在豐原就停下了。

人生好像也是如此,很多事情在一開始,自己就做了決定。

能阻擋我的只有我自己。

隧道內的影片可以參看以下網址
http://www.youtube.com/v/iqGOUI16Nnw

原文刊載於:小眼睛先生的文字國 (http://www.hohsienjui.com/archives/2006/05/eeecieaeie.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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