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目島:凌晨半夜的火山攻頂

我不溫暖他卻畏寒

凌晨兩點半,當我們起床坐在帳篷前喝著熱茶,往Rinjani山頂的方向望去時,已經看到了不少點點燈火在山腰間緩緩移動,Rinjani Trekking的高潮,攻頂正等著我們。

抵達Senaru的那天,帶我們去瀑布的嚮導說,半夜起床在陽台上,往Rinjani的方向看過去,可以看到攻頂隊伍的蹤跡。那時我不慎理解,一直到了輪到自己要上場後才懂。

漆黑中往Rinjani制高點移動的人群,人手一支手電筒,隨著腳步的前進,光點也跟著向前,在僅有強風呼嚎的空曠山脊,十分好認,就像漆黑的夜空裡,飛機劃過天際時那一點移動的光。這光讓遠在他處的人都能夠輕易認出。

從稜線到頂點是一段來回各三小時路程,嚮導告訴我們整個Rinjani Trekking最難的一段就屬攻頂的這段路了。若以為爬上稜線的路況已經很糟,那麼看到了攻頂的路後(假如那也可以稱之為路的話),就再也不會有那樣的想法了。

通往Rinjani山頂的路,與期稱之為路,不如說那是一段被人硬而踏過彷如土石流的山坡斷面。抵達稜線後,趁天黑前我曾試著找出通往山頂的路線,但不論我怎麼看,就是找不到任何像是路的東西往山上延伸。所以一直到我們真正出發去攻頂前,對於是否有路通往山頂還我都還存著很大的疑問。

吃過簡單的早餐後,我們跟著嚮導正式出發攻頂。半夜的Rinjani山腰上,比西澳冬天最冷的時刻還冷,大家無不把最保暖的衣物、手套跟帽子等全部穿上戴上。

攻頂的路程,從一開始就得手腳並用。如由泥土跟糖果般大小礫石所組成的崎嶇小徑,一腳踩下去,幾乎淹沒鞋面,唯有緊抓住光禿的低矮樹枝,才能繼續向前。在一片漆黑當中,一個稍不留意,波蘭情侶檔滑倒了。

跟著前人的腳步,我們的隊伍爬了約三十分鐘左右就開始出現脫隊的現象,一組一組接著落後,最後已經弄不清楚誰在前,誰墊後了。勉強捉住一兩個隊友,吃力地跟上他們腳步,埋頭硬走,中間累了就停個一兩分鐘,讓後來的人先過,幾次之後,當我意識過來時,我的隊友已經全部消失在視線範圍之內了。

跟著其他隊伍的人,好不容易走到半山腰,強風卻在那裡成了所有攻頂旅人的勁敵。後半段的攻頂路線由直線上升的坡面,兩旁都是斷崖,路面盡是光禿的碎石面所組成。風在海拔近四千公尺的曠野之中,把旅人的衣服吹得呼呼作響,同時也讓旅人的腳步越發沈重,到了那時候,累並不是最痛苦的感受,冷,難以想像的冷,才是讓人咒罵連連的主因。

攻頂的隊伍,可分為兩大群,印尼人與外來者。在漆黑之中要區分這兩個團體十分容易。印尼人通常傾向早早出發,緩緩前進,累了就先休息再說,風太強,太冷了,他們也不急著硬是攻頂,而是先找顆巨石擋風,保暖為先。

外來者(來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們)通常好強愛逞勇,大多以彷如被鬼追趕的速度往山頂狂奔。他們走那樣的快,並不是因為時間來不及,而是為了證明自己很厲害,攻個火山頂算什麼。但來到了中途,在高山強風的威力下,所有的人無不慢下了腳步。

離Rinjani山巔還有一個小時的路程左右,我身體開始出現了極度的不適。這輩子以來,我從來沒有被冷成那樣,全身不斷地發抖,身體左右搖晃,每踏出一步都伴隨著滑倒的風險。那時我想,也許自己真的會冷死在Rinjani攻頂的中途也說不定。

人是一種奇怪的動物,身體上遇到越痛苦的情況,腦袋反而越發清醒。以極為緩慢的速度移動的同時,我想了許多事,北京男孩、M、鄰居,家人、朋友,旅行、開青旅等等,幾乎是把遇過的人跟想做卻還沒做的事都跑了一輪,說那是人生的跑馬燈,也不是不行。總而言之,一個接一個的畫面跟念頭接連閃過後,一股怒氣頓時湧起:幹!我不想這樣就結束呀!我人生還有很多還沒體驗,哪能在這裡投降呢?

但前顧後盼,頓時發現視線範圍之內竟都沒有其他人了!僅一片漆黑。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那時那刻,我想唯有《登幽州台歌》這首唐詩能夠切確地描繪我的心境了。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遠遠地就看到幾顆大石頭下,有幾具彷如屍體般一動也不動的人體躺在石頭的背風處。就好像看到了救星般,我三七不管二十一,硬是擠了進去。雙手包著膝蓋,低著頭,持續不斷地發抖。原來還活著的彷如屍體般的軀體動了動,稍稍挪一下位置,讓我可以躲進更裡面一點。

Rinjani攻頂的路上,很多巨石下都躺著爬累了或躲風的印尼人。若是幾個人一起還好,但有時突然在一個轉彎或是一顆石頭的後面出現一個跟包得跟木乃伊一樣,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的人時,都會忍不住令人猜想: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

在一群完全不認識,也看不清臉恐的當地人之中休息了一陣子後,我繼續往山頂的方向前進。但撐不了多久,又開始找尋可以躲藏的石頭。殊不知,竟然好長一段路都沒有藏身之處。於是我跟自己說,等我找到下一個可以避風的點時,就再也不要往前走了。

終於,遠方又出現了幾個坐在巨石下跟背面的人。我二話不說,就自動擠了進去。
這裡就好,我跟自己說。我要在那等到日出,攻頂我放棄了。過了不久,一個帶著兩個外國人的嚮導停在我面前,問怎麼了。我說冷,非常冷。他叫我努力搓自己的四肢,又給了我一條巧顆力。

「妳一定要繼續往前走。走比停下還好。相信我。」

「真的嗎?繼續走真的比較好嗎?」

「真的。」

嚮導靠我非常近,最後整個把我包住,我像一顆球一樣縮成一團。嚮導跟他的兩個隊員說,他們先往上走沒關係,他之後可以快速追上他們,晚點見。

嚮導靠我越來越近,最後根本是抱住了我。起初我想說,冷到這種快沒命的境界,抱一下也沒關係,活著要緊。且還有什麼比那樣更能保暖。但隨著時間的過去,越來越不對勁,嚮導開始親起我的臉頰來,我頭越來越低,希望可以避開。但最後實在無法了,我於是起身說:
「我決定繼續向前了。」

開始抬起沈重的腳步往前時,我忍不住在心裡大罵:「幹!我到底來這裡做什麼?」
當然罵歸罵,路還是要走,山也還是要爬。又繼續走了不知道多久(已經無法估算時間。),來到了一個山坡前,看到一大群人躺在睡袋下,躲風。我照樣不請自來,直接加入他們。

那次,總算遇到對的人了,他們掀開睡袋的一角,讓我躲進去。旁邊的外國女生見我冷,不斷地幫我搓揉肩膀。他們同樣也是一群我一個都不認識的人,或許是秉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心情,十分體貼地照顧了我這落單的陌生人。

很快地,我們就成了一個團體。後來又有兩個加入我的旁邊,我們也是盡量拉出一個遮風的角落給他們披蓋。大家決定就靜靜地躺著等待日出就好。

「聽說天亮後,風就會減緩了。」

「這麼強的風,連嚮導都不想攻頂了。」

「為什麼沒人先告訴我們,山頂的風這麼強,這麼冷!」

大家你一言我一言地打發時間,時不時問候左右邊的人,是否一切安好。身體沒有抖得那麼厲害後,當我意識到我又逃過了一劫時,心裡湧起了無限的感激。謝謝大家,對我伸出援手。

「哇!哇!哇!」當一顆像紅寶石般的圓球從我們正前方的雲海之中升起時,我再也隱藏不住心中的喜悅。那可是死裡逃生才看得見的日出呀!大家連忙拿出手機跟相機紀錄眼前這火山之巔的日出。我的手機早已沒電,決定用雙眼牢牢記住便好。

太陽露臉後,興許是溫度也上升,也許就如嚮導所說的,天亮後,風就慢慢停了。我們確實沒有感到那麼冷了。看完日出,隊伍中有人決定要繼續未完的攻頂,有的決定直接下山。當大家決定來個紀念性的合照時,我才發現原來波蘭情侶也在其中,幫我們逃過一劫的睡袋原來就是他們帶上去的。

睡袋,毫無疑問地,是攀登Rinjani的最好配備之一。令我意外的是,他們竟然想到連攻頂也要帶著它。可見有聽取建議後再到Rinjani的人果真不同,乃有備而來者。除了波蘭情侶跟我,其他人都決定要完成攻頂。

我認為已經看完日出,加上狀況不佳,已沒有硬要攻頂的必要,何況下山吃過早餐後,我還得從營地爬到山腳,也就是說一天得爬超過十小時的路程。波蘭情侶想法跟我相似,加上我們本來就同屬一個隊伍,於是便決定一同下山。

老實說,攻頂的路程並沒有累到無法忍受,是那盤據在山頂的風才是真正厲害的角色。從山頂下山回到營地的半路上,先前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的我們隊的嚮導,竟然半路殺出來,攔截了我們,說是來包餅乾補充一下體力吧。

回到營地,三個印尼女孩早已起床,一掃前天的灰頭土臉,打扮得好好的,瘋狂地拍起了照來。令我意外的是,我們整個隊伍中竟然沒有攻頂成功者,波蘭情侶跟我是堅持到最後的人。前一天表現勇健的德國情侶跟法國情侶,都半路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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