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而上的國界--尼印邊境

只有作業對我不離不棄
生長於孤立海島的我們,只能在遼闊無邊際的海平面之外,想像那抽象的國界;最能具象化國界概念的,大概就是桃園國際機場的中華民國海關吧! 過了海關,搭上飛機,起飛、降落,再過另一個海關,就是另一個國度。因而,當我決定要經由陸路從尼泊爾到印度時,這個實實在在徒步"穿越國界"的概念讓我有一種莫名的亢奮感。

尼泊爾與印度之間有數個陸路關口,前往印度的大吉嶺最便捷的關口叫做卡卡比塔(Kakarbhitta)。我在加德滿都的背包客區-塔美爾的旅行社預先買好了巴士車票,表定下午四點從加德滿都出發,預計到卡卡比塔約是清晨七點。旅行社的大叔一邊再三保證這張要價兩千盧比(約台幣六百元)的車票是這條路線最頂級的車種,一邊信手拿出了一本像是收據的冊子,密密麻麻地寫了一些乘車的資訊,然後再慎重其事地對摺好放入信封袋內交給我,而我心中則是冒出了無數個問號: 這樣由旅行社單方面寫一寫的車票,真的是可以保證我上車到達目的地的依據嗎? 但大叔一臉誠懇,又不厭其煩地耐心跟我解釋搭車的地點,我也就只好相信他了。反正,車票是真是假,到時候便可見分曉!

那天是個大雨天,一個連計程車寧願耗在路邊也不願意載客的大雨天,我背著50升大包包在雨中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攔到了車,卻發現後座乘客腳踏處竟然還破了個洞,一路上我一邊盯著那個洞以及從洞中直視泥土地上一窪一窪的積水,一邊祈禱這台車不會在這個時候解體,並且在與司機比手畫腳中,終於到達一個"疑似"發車點的廣場;我把那張不像車票的車票拿給了辦公室的年輕人,他稍稍確認了一下,便要我在這裡等著,車子馬上就來了。這台號稱頂級的邊境巴士,其實也不過就是一般那種兩兩座位的普通遊覽車,而這台座位熱賣到售罄的巴士,竟然只有我一個單身女子,而且還是個外國人,很顯然的,這是一條在觀光客界不太熱門的路線。

雖然順利地上了車,不過要找到自己的座位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尼泊爾連數字都自有一套獨特的書寫系統,想要光靠阿拉伯數字的寫法去聯想,絕對會相差千里遠,座位的標示當然也不意外地都是尼泊爾數字,只得靠同車熱心的尼泊爾人幫忙看我的座位號碼。車子在雨中緩緩駛出加德滿都市區,果不其然,巴士開始放映當紅的寶萊塢電影"Chennai Express" (中譯: 寶萊塢愛情特快車),過小的螢幕讓我放棄觀賞劇情,然而震天價響的音樂,整整三個多小時不停歇地鼓動我的耳膜,讓我無所遁逃。坐在我旁邊的是一個年輕男子,一路上很酷地沒說半句話,這趟巴士約是十五個小時的車程,雖然座位也不是特別狹窄,但兩個人入座後也是差不多擠得滿滿的了,幾乎沒有什麼挪動的空間,還得坐上這麼久的車程,肯定不是件舒服的事;小時候我一直對於"夜車"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浪漫憧憬,當然在長大同時也認清了現實以後,我很快地便知道這只是個不切實際的想法,不過總也得在自己真正親身體驗了所謂夜車之旅後,才會更深刻地了解到原來這就是這麼一回事啊!

中途停了幾次休息站,只見每次一下車,一群人就往廁所的方向衝去;雖然我對廁所這件事情,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心理建設,但這路邊鐵皮搭建起來、又沒有燈的廁所,還是讓我猶豫了好一會兒,如果我把門開個縫來透光,有被外面的人看光光的風險,如果我把門關起來,裡面是一片漆黑,則有跌入糞坑的風險;好在我想起隨身還有個小手電筒,儘管燈光微弱,至少讓我安然地上完廁所。之後,我暗自做了個重要的決定,我打算這一路上寧可憋尿也都不要再去路邊的廁所啦。

雨一直持續下到入夜,窗外的世界已經是一片黑,只有偶然在前後方會車時,稍稍可以看到來自對向車燈的亮光,我們已經進入了山區。加德滿都市區尚且都還是沙石泥土路,因此也不用指望這荒野的山區路況會更好,一整路顛簸晃蕩,遇到較大的坑洞,還會整個人瞬間彈飛,不過就算如此,睡意還是在某個時間點說來就來,耳邊還有寶萊塢歌舞聚的歡唱迴響著,而我沉沉睡去。

車子挺準時地在翌日七點多抵達卡卡比塔,我原先的如意算盤想的是,大家一定也都是要過境到印度的吧? 跟著這些識途老馬走就絕對不會錯! 誰知道當我拿好行李時,整車的人瞬間也各自往自己的方向走光了,什麼? 原來大家都是要回家、沒有人要去印度嗎? 好吧,又剩下我一個人了,雨似乎沒有要停的跡象,天色灰濛濛的,我迅速掃瞄了這個邊境城鎮,沿街的店家大門依然深鎖,偶有三三兩兩的行人,陰雨的假日早晨,顯得有些蕭條;我試探性地問了三輪車司機過去海關要多少錢? 兩百五十盧比,他說。我後來才想到,我甚至連問清楚是尼泊爾盧比還是印度盧比都沒有,就完全以背包客的直覺(或是吝嗇)判斷太貴,馬上掉頭就走;我轉向路邊穿著制服的不知道是軍人還是警察,他們比了關口的方向,說大概一百公尺,是很令我滿意的答案;迎面而來細碎的飄雨,我往關口的方向前進,沿路上出現了"Thank you for visiting Nepal."字樣的看板,我即將徒步跨越到另一個國度。

看到了Kakarbhitta 0km的指標以及Merchi bridge,我知道就是這裡了,越過這個橋的另一端,就是印度國土;橋頭的崗哨亭裡有好幾個樣貌相當年輕的男女哨兵,他們好奇的目光盯著我打量,我刻意放慢了腳步,以為他們會攔下我盤查什麼的,然而卻沒有,好像我就是個普通的過路人一樣;這頭是尼泊爾、那頭是印度,Merchi橋連結了尼印兩國,而橋的本身則不歸屬於任何一邊,著實是No man's land(無人之境),橋上有來往於兩國邊境城鎮的人,或步行,或搭三輪車、甚至轎車;橋下是因為一夜驟雨而暴漲的河水,風雨忽地變大,使得這段國境徒步之旅比我想像中來得長,冷冽的雨滴打在我的臉上,在這片灰白蒼茫之中我踽踽獨行,頗有浪跡天涯的瀟灑飄零之感!

橋的彼端也是個崗哨-印度的崗哨,大大的Welcome to India看板,告訴我這裡是印度;其實不需要看板,瞬間包圍上來的三輪車、吉普車司機,毫無疑問就是我所熟悉的印度;司機們喊出了關鍵地名: Siliguri(西里古里),這是通往大吉嶺的交通轉運站、也正是我要去的目的地,不過在我被一路上竟如此順利的興奮感沖昏頭之餘,我機警地想起來,進印度是要蓋入境章的! 回想去年在德里機場的出境海關是如此謹慎嚴格,這個入境章要是沒蓋,我可不就變成偷渡客了? 於是我問了崗哨的哨兵,找到了在路旁林蔭掩蓋之下、相當不起眼的的一棟老舊建築物,這是舊的印度出入境局,現已大門深鎖,而從旁邊的小徑繞過去那棟嶄新的樓房,才是現在海關所在。雖然是記得了要在印度入境,但尚且沉浸在越過國境時那種"回首向來蕭瑟處"的詩意磅礡的我,直到印度海關大叔一句當頭棒喝,我才意識到,那我在尼泊爾的出境章呢? 雖然這位海關大叔相當客氣,還先招待了熱熱的奶茶給我驅寒,但出入境手續這種事情可是完全沒得商量的,我不得不硬著頭皮再次走回橋的另一端,完成我離開尼泊爾的一紙儀式。

我回到尼泊爾那一頭,又是在路邊一棟棟建築中,找到了不起眼的尼泊爾出入境處,心中不由得開始嘀咕著: 堂堂的海關有必要總是蓋得這麼低調嗎? 所謂海關,難道不該是設在往來的必經之處、以利控管出入嗎? 國土的紛爭時不時會讓鄰國之間劍拔弩張,然而,此刻我實際在尼印交界處的國境,卻又是這麼隨性的邊防。再回去看看橋上一來一往的兩國人民,自在地行走於兩國之間,邊境城鎮間的居民往來想必根本就不需要什麼出入境的檢查,可能是每天早上從這頭到那頭去工作,可能是從那頭到這頭的市集來買菜,或許這代表國界的橋,對他們來說,不過就是每天的生活中必須往返數趟的一座平凡的橋而已,有形的、無形的國界,只是地圖上為了隔開不同色塊的黑色線條,其實在他們的真實生活中,都不存在任何實質的意義吧?

拿著蓋好章的護照再回到印度,填寫那份冗長的印度入境表格,海關大叔一邊喝著奶茶,一邊對我所填下的簽證發證單位: India-Taiwan Association (印度-台北協會)反覆沉吟,妳應該填India Embassy Taipei(印度駐台大使館)啊,他說。我向他解釋,因為台印間沒有邦交,所以也不會有大使館;且基於某種複雜的政治因素,使用[印度-台北協會]的台北為名,會比用台灣來得較少爭議性。大叔沒聽進我的回答,逕自往下檢查其它的欄位,最後再回到上頭,把我填好的印度-台北協會給槓掉,堅持在旁邊填下了India Embassy Taipei;然後,蓋章,放行,我這才終於正式地、合法地進入了印度國土。所以,我在2013年入境印度的表格內,就這樣記載了這個憑空創造出的不存在的機構。

於是,在這天,我從尼泊爾走到了印度,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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莂哪庅認嫃
我看你心里还有个小小遗憾就是一脚踩在印度,一脚踩在尼泊尔时的脚踏2国的感觉。
瘋子葆
好棒的經驗! 感謝分享!
天大地大媽咪最大
很羨慕!! 自己一個女生的旅行~
若不愛一切解釋都是多餘
~~很棒的旅程~~不是說印度海關都會索賄,這大叔還不錯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