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班牙的公路上(一):追逐陽光一路向南

何處瀟湘

為了我們的法西之旅,羅曼花了好幾天的時間認真做功課,等我抵達法國時,他已經清楚地知道我們每一天該在哪裡吃飯睡覺,感覺上只等著我行李一上車我們就可以立馬出發一樣。

可惜羅曼命中就是跟「計劃」兩字搭不上邊,他用心規劃行程時忘了有句話叫做「天有不測風雲」。在我抵達法國之時,法國剛剛結束了六月史上最熱的兩個禮拜進而轉為暴風雨的天氣。也就是說羅曼那專為我們這對沒錢情侶所準備的公路之旅全都泡湯了。

沮喪、無力,就是我們出發前一天的心情。尤其是當我們打開一周天氣預報來看時表情更是陰鬱,因為不僅西南法就連西班牙北部那些我們預計要去的地方也全都下雨。而為了省錢,除了已預定好旅館的兩晚之外我們本來都打算在野外露營。其中又有將近一個禮拜的時間要在庇里牛斯山度過,可山區不僅下雨還打雷、閃電!

出發當天,羅曼家所在的小鎮天空佈滿了灰色雲層,我跟羅曼說天氣還不錯,至少沒下雨,不要傷心。羅曼卻說難道我會比他更了解這裡的天氣?他說等我們靠近波爾多時就會知道了。可我這人不信邪,認為自己的旅行運超好,肯定我去哪,哪都好。可羅曼不以為然。

前一晚我自以為體貼地跟羅曼說,沒關係,就算下雨露營我也可以過得很開心,不用擔心,我是專業的背包客,什麼事沒遇過。可羅曼卻回他等了那麼久可不是為了跟我共度一個下雨的假期。但出發前一晚再重新擬一份新的路線已太晚,且在沮喪之下也沒有任何動力。而出發的時間不等人,最後我們決定先上路再說。

往波爾多途中太陽一度短暫地露臉,我得意洋洋地跟羅曼炫耀,就說聽我的沒錯。我們哪需要制定什麼新計畫,照原本的行程走就好了,羅曼不予置評。半路我們停在一家大型戶外用品店買淨水藥劑外又順便買了新的浮潛面具。其實羅曼跟我去年七月去蘭嶼時就各自買了一副浮潛面具了,但我們就是兩個笨蛋,沒有把它們帶出門。

越接近波爾多天氣越不妙,一開始是小雨,接著像颱風天的那種大雨就嘩啦啦斜面掃來,高速公路的氣象跑馬燈一直顯示著要小心暴風雨。有好一陣子我們在看不見遠方的情況下狂奔,雨刷拼了命搖擺,我眼睛直直盯著前方,很怕羅曼漏看了什麼。等暴風雨暫時過去後,羅曼問我還要堅持A計劃?現在還想在阿爾卡雄(Arcachon)搭帳篷嗎?

阿爾卡雄是波爾多以南一小時車程的知名海灘,那裡有著非常壯觀的沙丘,也是羅曼原本想要帶我去的第一站。我跟羅曼說這種雨搭帳篷我難以想像,但不搭帳篷我們能怎麼辦,訂一間旅館嗎?可對羅曼來說,問題不是住帳篷還是旅館,而是他就是不想一年一次的假期得跟雨水一起度過。畢竟,下雨的沙灘有什麼樂趣可言?

「我們一路開到西班牙再說,西班牙東南邊的天氣好像比較好。」說完羅曼叫我開始在跨越法西邊界後的西班牙第一個大城沙拉哥薩(Zaragoza)找旅館。那是個我連聽都沒聽過的城市,怎麼拼都不知道。最後,我找到了一間二十五歐一晚的旅館,羅曼就說好了今晚我們就決定住那裡,記得訂房時跟他們說我們要晚上十一點左右才到,確定他們有人可以幫我們開門。

就那樣,在波爾多的公路上,我們決定去一個從羅曼家出發,不眠不休地開最快也要七個半小時才能抵達的西班牙東北方城市(那裡原本是我們回程才要去的地方)。而最後全程我們總共開了超過十個小時的路程才抵達。確定好了目的地後,我們就只需專注在路上這件事,可時不時被暴風襲擊的法國高速公路那天相當不平靜,波爾多市區附近,兩輛大貨車相撞,高速公路上僅存剛好一台車可以通過的縫隙而已。

過了波爾多,我們意識到一直開高速公路不妙,過路費實在太貴了,我們繳不起。於是我們開始轉向國道,羅曼說本來他就不喜歡高速速公路,因為高速公路沿路的風景都大同小異。但在國道上我會看見不一樣的東西,且我們正在度假不趕時間,就讓我們走有趣一點的路線。

最終我們還是回到了高速公路上,我們就要跨越國界了。我跟羅曼說我從來沒有從陸路跨越國界過,很想知道那是什麼感覺。想不到繳了某一次過路費後不久,所有的路牌都變成了西班牙文,羅曼語氣平淡地對我說:「我想我們已經在西班牙了。」我說國界就這樣嗎?什麼都沒有?羅曼說以前有,可是很早就被撤掉了。我想至少還會有個檢查站之類,或路邊立個大牌子盛大歡迎一下,可惜沒有,穿越國界毫無感覺。

對駕駛者羅曼來說,西班牙最讓他困擾的是公路指示標的顏色跟法國不同,藍色標誌在西班牙跟法國的意思不一樣。從靠近西班牙起我們就感受到了希望,天空漸漸放晴了。進入了西班牙之後,果真就是到了不同的國度,西班牙的天空藍得好比地中海,天際上那些棉花糖似的雲朵也非常惹人愛。羅曼跟我都深深地覺得我們的假期被西班牙給拯救了!

不僅如此,西班牙公路在一座又一座造型獨特的山頭間彎蜒而行也帶給了我們很大的視覺刺激,羅曼跟我才踏上西班牙不久我們就被西班牙這國家給徹底地降伏了。羅曼不斷地叫天呀,這都是些什麼呀,我真的好愛這個國家!而一旁台詞已經被羅曼先搶完的我,只能說一直重複我也是,我也是。現今想想,我們倆真的是很容易被收服的旅人。

不過,我深深地理解羅曼的興奮,在法國西部開過車的人或者搭過高鐵的人就知道法國的公路非常無聊這件事,窗外看出去,除了平坦還是平坦,景色除了小麥田就只有玉米田,不然就是放牛吃草的地方。可西班牙不一樣,那是有高低起伏,並帶給人美國西部一樣錯覺的土地。跟法國大城小鎮連綿不斷不同,西班牙公路上很多時候都不見人影,對於旅人說那意味著孤寂感,一種在路上的感覺。

在空闊的馬路上開著時,突然一座長長的古羅馬式水道橋就那樣橫空出現在農地之上,我跟羅曼說怎麼那麼容易就在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看到這種類似遺跡的東西。可西班牙不僅如此,當我們在一個荒野的加油站加了我們在西班牙的第一次油時,我們倆又不禁地感嘆這真的是個好國家呀,油價也比法國便宜太多,完全是公路之旅的救星。

就在我們的腰跟背都因為在車裡坐太久開始抗議之際,我們總算離我們當晚要過夜的地方只剩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了。可那時路邊卻陸續開始出現Bardenas Reales的指示牌,羅曼說那就是原本我們旅程尾聲時該去的沙漠,可因為暴風雨我們現在卻得在旅行開始的第一天就經過了它。

我當然是一樣沒聽過Bardenas Reales,也不知西班牙有沙漠。後來我上網查才知道那是一個半沙漠,那裡的地形因為風化跟乾燥形成了外星一樣的地貌,有很多適合拍科幻電影的場景。我Google那裡的圖片後,就跟羅曼說想要去。但看似離我們很近的地方,一查卻發現還要再開一個小時才能抵達,而從沙漠去我們當晚的旅館也還要一個多小時,可那時已經晚上八點了,太陽已開始西下⋯⋯。

羅曼跟我自我安慰地說,沒辦法,我們今天實在太累,開太久的車了,且現在已經快要天黑,就算去了沙漠也什麼都看不到。可說是那麼說每再看到一次Bardenas Reales的指示牌時我們又開始動搖,覺得不甘心。一次我們再看到了往那裡的指示牌時,羅曼又問我要不要去?我受不了就說去,然後我們就開進了一條被比人高的野草包圍的礫石小路。

礫石小路對於我們開的房車來說簡直就像是給它施予酷刑一般,羅曼邊開邊說他媽媽若知道他把她的車開在這種路上肯定會氣個半死。對了我們旅行時開的車是跟羅曼他媽媽借的,而好笑的是那台車本來是羅曼自己的,去澳洲前竟然賣給了自己的媽媽,這消息老實說讓我有點說不出話來。在台灣車不送給媽媽,還敢跟媽媽收錢,不是找死嗎。

當我們在通往沙漠的礫石小路上經過一大攤水時,我們已經笑不出來了,是不是該早點回轉呢我們心想。後來,我們達成協議再往前開一小段路若感覺沙漠還極端遙遠就放棄。而就在那時,遠方的路邊竟然停了一台廂型車,一旁有還一男子!我們決定跟他問路,而很快地我們就從他身上知道了一件事:英文行不通。

在那樣的情境下我只好自動退場把羅曼拱出來,畢竟是他自己說過他以前學過幾年的西班牙文的。在羅曼跟西班牙阿伯比手畫腳時,我萬分悠哉地在一旁拍照,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我想沒辦法,就一個字都聽譕能怎麼辦。羅曼交流完回來跟我說,西班牙阿伯認為我們現在不應該去沙漠,一是沙漠還很遙遠,二是沙漠要花一整天的時間探險,我們現在去到那都天黑了。西班牙阿伯說他願意告訴我們去沙漠的路怎麼走,叫我們跟在他後面,那樣隔天我們再來就不會迷路了。

就那樣我們開始跟在西班牙阿伯後面顛頗緩慢前進,上車後羅曼問我西班牙阿伯會不會想把我們帶到沙漠的中心謀殺棄屍?我說那他得拼命保護我了。換個話題後,羅曼一臉驕傲地說,想不到他自己的西班牙文竟然沒有忘光,他實在太興奮,認為也許這次的旅行是他重練西班牙文的好機會。可就在我們顧著講話之際,霍然,應該在我們前方的西班牙阿伯不見蹤影了。

後來我們才發現速度是我們兩倍的西班牙阿伯在遠方的路口等我們並給我們打手勢。羅曼說這老人瘋了,開車不要命。他轉念一想改口說也許他天天開這路,熟到不能再熟了。要我說通往沙漠的路就只該開四輪驅動的車子而非羅曼媽媽的那種房車跟西班牙阿伯的廂型車,在那樣充滿礫石的路上,車子根本就是受虐。果然,不久我們就聽到小石頭攻擊我們底盤霹哩嘩啦的聲響,羅曼給了我一個不妙的眼神,我只希望羅曼媽媽的車堅固一點,不要在我們旅行開始的第一天就陣亡。

西班牙阿伯在一個無指標的小路匯集處跟我們說去沙漠要怎麼走後,就我們的理解接下來他就要帶我們去連接我們過夜的城市沙拉哥薩的公路才是。但跟在他後面的我們感覺越來越不妙,我跟羅曼說他確定對方有理解我們想要直接去旅館了嗎?羅曼說他確定他沒說錯。可我們還是一直在奇怪荒無人烟的小路上跑,我們真的不會被謀殺棄屍嗎?

就在我跟羅曼一度想要放棄西班牙阿伯而去時,我們在一個山丘的停車場停了下來,看到山丘上有正常的建築物(旅館)我暫時安心了不少。西班牙阿伯叫我們下車跟著他走,於是我們只好跟著他往山頂走去,而那裡等著我們的是一個可以遠瞭整個Bardenas Reales半沙漠的瞭望台。看著眼前彷如美國西部荒谷一樣的景致時,我在心裡默默對西班牙阿伯道歉,心想實在不該懷疑他的,被社會的毒污染太久,現在就連遇到好心的人我們都怕了。

夕陽色彩豐富的天際把無邊無盡的半沙漠峽谷襯托得好像一幅印象派的油畫,照理說此情此景我應當把握時機好好欣賞,可冷風陣陣吹來讓我直哆嗦,不懂西班牙文只能當路人甲的我頻頻望向陷入西班牙文迴圈的羅曼跟西班牙阿伯,希望他們快點結束過度熱情的沙漠對談帶我離開冷風地帶。可一直要過了很久,羅曼才發現我很冷這件事⋯⋯

而當我們又再度上車跟著西班牙阿伯的車上路時,我語重心長地跟羅曼說,我真的希望這次我們是前往旅館的路上了,我現在又餓又累沙漠什麼的我都不想管了,我只想要去旅館休息。從早上到那時候我們已經開了要十個小時的車了,而我肋骨兩側很早之前就疼痛不已,單單坐著就是一種煎熬。羅曼說他也想休息。

回到文明公路不久,西班牙阿伯在路旁停了下來,他說要跟我們說再見了,於是跟我們握手。分離前他說他的名字叫耶穌。羅曼一聽耶穌,就開玩笑地說那不就跟上帝同名,接著說了一個自以為對方會懂的笑話,可惜對方無法懂。總而言之,我們真的跟熱情的西班牙阿伯,耶穌,告別了。上車後,羅曼跟我說西班牙阿伯已經六十七歲,就住在公路旁群山下的小鎮裡,我們遇到他的地方是他的玉米田。

前往旅館的最後一段路上,我跟羅曼因為跟西班牙阿伯的邂逅而感動不已,對於西班牙人的熱情我們深深地銘感在內。雖然,儘管半路我們一度覺得西班牙阿伯的動機可疑,不過最後發現是我們心存不善。我們太習慣跟人保持距離,獨善其身,以至於當突然遇到純樸鄉下人的熱情時,我們就顯得驚慌失措了,好像對方的熱情是謀殺的前奏。

當我們終於抵達沙拉哥薩時,我們旅館的女主人照樣一句英文也不通,於是只好再派羅曼出場。當我們放好行李想要去買點吃時已經晚上十一點多,走到漢堡王,漢堡王也打烊了。想買路上看到還有客人在內的任何餐廳的東西,都被拒絕,對方說他們的廚房都已經關閉。最後,羅曼叫我搜尋24小時營業的速食店,好險,還有一家麥當勞可以拯救我們的肚皮。

西班牙公路之旅的第一天實在太累,狂塞了麥當勞後我們就直接睡倒,結束了第一天的旅程。此外,跟西班牙阿伯告別前,他說我們住的沙拉哥薩離Bardenas Reales沙漠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他不認為我們隔天還會想走回頭路重訪沙漠。果真,隔天我們就完全打消了拜訪沙漠的行程,除了太累外,怎麼說也不想車子在沙漠的中心故障出不來。後來羅曼跟我說,真的有很多那樣的案列發生過。我跟羅曼說下次等我們換四輪驅動的再去不遲,反正沙漠不會跑,現在,我只想好好喝杯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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