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紹興‧魯迅

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夢
最近要到上海,翻找電腦的一些資料,竟翻找出四年前的遊記,貼上來。
這次去,大概會改變許多,去上海是令人愉快的事。

上海‧紹興‧魯迅

我於暑假期間,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實地走訪紹興與上海。紹興為魯迅生長地,我到其故居、百草原、三味書屋、咸亨酒店、魯迅紀念館等,親眼目睹常在文章裡出現的場景,並且接觸到許多其親筆字跡、手稿、書信等。上海則留下魯迅的許多足跡, 1927年與其學生許廣平同居於上海,一直到往後病逝,葬於虹橋萬國公墓,整個活動重心都在上海。
我展開了圖書館的生活。暑假期間,圖書館的讀者眾多,位子常滿,找到一張沒桌子的矮椅便是幸運。有時我坐在窗邊較隱蔽的角落,翻著大陸作者對魯迅的評論,從新文化運動以降至將近一百年後的今天,看著魯迅如何被眾人想像。在新書與舊書所散發出不同的味道中,我開始浮想聯翩,想像著這位長得瘦小,皮膚略黑的作家,放在紹興的任何角落,都不會有太大的起眼之處,可是卻掀起了時代巨浪,長達一世紀。在溽熱的夏天,一束束赤辣的陽光像無比精悍的戰將,以慣於殺戮沙場的氣勢篩慮過窗鏡,照射在泛黃的書頁上,似乎鬆綁開古老的時光,開啟了一道道的記憶,關於魯迅在五四期間的徬徨與吶喊、魯迅步步趨近於左翼,一個問題追逐著一個問題。
對於異常悶熱的上海夏天而言,雨天是好天氣,我趕忙撐著傘去一趟虹口區。雨淅淅瀝瀝地下著,視野模糊一片,我走過魯迅公園,進入魯迅紀念館,覺得有點失望,從大廳到展覽地的視聽設備,反覆播放著魯迅的豐功偉業,激昂澎湃的聲音、教條式的論點,彷彿魯迅生下來就注定為無產階級革命,彷彿魯迅諸多的陰暗面不曾存在,除了歌頌還是歌頌。我想如果魯迅死而復生,會以一貫犀利的語調揶揄這批為他建館膜拜的袞袞大夫。不過我喜歡附近的多倫路,由於舊時是租借地,許多躲避政治迫害的左翼作家曾經居住於此,如魯迅、茅盾、瞿秋白等,與魯迅有深厚淵源的內山書店、左翼作家會址也在於此。老式的建築、賣著古玩的攤位,也許比不上北京琉璃街的熱鬧喧熙,卻多出了歷史文化的氣息,走幾步,便會碰到作家名人的居所。我還在老電影咖啡廳看電影,坐在黑暗中,看到螢幕中阮玲玉的面顏,一切恍恍惚惚的,時間似乎錯置,過往的時光似乎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味道,也許是罌粟香,吸久了,不太想動了。多倫路還有公王非咖啡館,在五四年代是魯迅等人聚合的地點,經過了時代的變遷後,也播起老電影,四周貼著歷史二三事,關於五四的知識分子如何在此討論國是,在此一邊喝茶,一一覽讀沈澱的歷史往事,別有一番風味。
關於幾十年前魯迅在上海走過的道路,想必也經歷了不少變化。我買了一張上海地圖,搭上公交車,公交車沿站播報站點,我一路對照地圖,一邊看著窗外的上海,在空間、記憶的流動中,穿梭於這個彷彿陌生又熟悉的街道。途中下起淅淅瀝瀝的雨,隔著朦朧的車窗,我有意尋找某種特屬上海的印象與記憶,比如說舊有古老的時光、或者張愛玲筆下悲壯又蒼涼的上海租界、又如八零年代香港電視劇的上海灘走私販毒的黑社會面貌,或是魯迅曾經訴說過的上海。從上個世紀走到這世紀,十里洋場載浮著許許多多的印象,可是坐在車內的我,觸眼卻是嶄新繁華的建築、到處是車流,才發現原來那些浮印在腦海中的印象都是記憶中散發出來的顏色、味道與聲音。老上海已然長出更多茁壯豔黃的葵花,一朵朵向著新世紀亮灼灼的陽光眺探。這也是上海人驕傲的依據,「上海變化很快,過一兩年,你再來,又是另一副面貌」,我的上海朋友自信滿滿地說,就是深怕你不懂得上海的一日千里,試圖用最繁華的一面建構出上海的現代性。我了解到上海人的自信卻是有許多焦慮,急於在「現代性」標準的凝視中將自我貼入現代版圖。我卻執拗地尋找著一則則屬於老上海的身世,愈是陰暗畸形愈充滿誘惑力,最好魅影幢幢,幽幽燈火,更能將古老的故事說得徹底。
追逐魯迅的蹤跡持續在這個暑假進行,我搭著火車到紹興——魯迅的故鄉。我在魯迅的書寫裡已閱讀過無數次關於紹興的人文地理,如水鄉、烏篷船、咸亨酒店、百草原、三味書屋等。我一廂情願地希望透過地理上的「現場」來印證歷史上的印象,可是這種追尋注定要破滅,紹興已呈現出小商城風貌,街名已改過,河道被填成道路。不過魯迅路一帶近年試圖恢復百年前的情境,紹興旅遊協會負責人告訴我未來將以更多情境再現的方式,讓魯迅筆下的人物、場景重現,此協會也是有心團體,辦了魯迅故里遊,招待外地旅遊者,安排了種種課程與遊程。
我到了魯迅的故居、百草園及他早年念書的三味書屋,又彎進了魯迅紀念館,相比起上海魯迅紀念館,這裡少了多媒體架構出的聲色效果,可喜的是少了中共式的宣傳模式。在簡略的展示廳中,伴著夏天的蟬叫,以及老舊電風扇發出的咯吱咯吱聲音,彷彿就走在黑白菲林的的年代中,一個個陳列臺展示著魯迅年幼到長成、病重的歷程,魯迅的一生透過文物、作品的陳列展示出來。與其說是呈現魯迅的一生,倒不如說是展示出後人願望中的魯迅,透過排列組合與取捨剪裁,魯迅的種種雜質都一筆勾消了,歷史的陳列如此耐人尋味,可是卻掩飾不了魯迅的流離姿態。每個展示臺,都透露著「流離」的蛛絲馬跡,從少年留學到往後返國任職都因個人與政治因素處於流離的狀態。管理員在夏天之蟬的切切叫聲中昏昏入睡,坐在偏僻角落的甚至趴在桌上,不知是否夢中見到魯迅?
我如一般旅客必到咸亨酒店,酒店前擺放著孔乙己的的銅像,咸亨酒店在魯迅的小說裡出現多次,魯迅透過此酒店,見證了低下階層的種種悲哀,以犀利的文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我點了茴香豆、喝黃酒,這彷彿成了一種向虛構的人物孔乙己致禮的儀式。在魯迅路上,我認識了幾個來自重慶的遊客,互相問起紹興的行程,天啊幾乎相同,紹興就是那幾個路線,可是卻有一批一批的遊客來此,可見魯迅對紹興產生的旅遊效率其大無比。我們一起僱了紹興特有的烏篷船,在水路上緩緩前進,可是煞風景的是水路兩側時而出現高樓,時而出現正在建樓的工地,石漿與垃圾倒入河中,經濟發展與文化生態尚無法在在此城平衡進行,也許有天,這條水路,也會消失。與我同船的遊客老遠專程來到紹興,並非為了進行什麼研究,只是為了一睹魯迅故鄉的風采。我們從水路登上靠岸的公園,匠氣而刻意仿古的茶館似乎無法吸引我們,我們匆匆繞過一圈,便搭著城裡的小巴,瀏覽著紹興窄窄寬寬的道路,風不斷從車窗吹入,一個個紹興人坐在我們的左右前後,如果時間逆轉到百年前,也許魯迅就坐在旁邊。在魯迅路的入口處是魯迅廣場,魯迅銅像立在正中央,廣場其實是個小型的社區公園,遊客稀少,與不遠處喧鬧的咸亨酒店形成強烈對比。我在廣場四周繞了一圈,才望出端倪,原來廣場已變成同性戀人的聚合地,林林散散的戀人坐在各角落,聊天談笑,而魯迅銅像則是夜夜望著一對對隱藏在黑暗處的戀人,這是他始料不及的吧。
返回上海,拜訪精究現代文學的復旦大學的陳教授。陳老師比我想像中的年輕,在九龍賓館餐廳裡,我看他一身輕裝,談笑風生,敘述著上海說也說不完的故事,以及他父親在三零年代辦報的歷程。台上俄羅斯表演團亂烘烘地表演著異國風味的歌舞,台下也一塌糊塗地鼓掌。在吵雜聲中,我們逆溯於時空之流,從現代返回到民國之初,模擬著當年魯迅的時空背景,他認為魯迅小說所呈現的繁複性是整個魅力的所在。而後,我台灣的指導教授與同學也來到上海收集研究資料,陳老師帶我們緩步於林立著一間間酒吧、咖啡館的衡山路上,路道則是駐滿了法國梧桐樹,或濃密或稀疏的闊大葉片垂下,抬頭一望,全是葉片與燈火,外國人喜歡聚在這條街道上也不是沒理由的。面對兩位教授,壓力不小,我與同學總是有默契地「埋頭苦吃」,可混則混。
大陸人對於魯迅小說如數家珍,遠超過我的預測。不只是研究學者,我在上海認識的許多朋友,可以背誦魯迅的雜文,有時飯敘,有酒大口喝、有肉大口吃的朋友在酒酣耳熱時,竟然就琅琅上口背起魯迅的文章,這些人未必是學者,未必要研究什麼,來自各個行業。我一早便知道魯迅在大陸所散發出的魅力,可是卻沒預料到魯迅文章的影響深入到社會基層。從我剛抵達上海時住進與外灘毗鄰的船長酒店,到我往後租房子的過程,不斷受到這種震撼。
船長酒店與我住不起的和平飯店共享黃浦江美景,四周佇立著一幢幢古老風味的建築。我走入大廳時,碰到好幾個西方背囊者,此酒店的四樓專提供床位給自助旅遊者,多是歐洲人,我室友就有波蘭、德國、澳洲人等,後來又來了韓國、香港與北京人,可聽到英語、中文及韓語等,可謂眾「聲」喧嘩,是個難得的體驗。這是我在多個城市住過青年旅館中裝飾最為獨特的,房間仿海上之船設計,每一房有不同的設計,很見用心,從頂樓屋頂陽光酒吧隔江可遠眺浦東陸家嘴,與外灘最華麗的建築隔街相望。此時正是世界盃如火如荼進行的時刻,碰到打入世界盃國家的住客,第一句話便是「恭喜恭喜」,韓國住客最為倒楣,沒人理睬。晚上時各國遊客圍聚在客廳天南地北說山海經,若是英文不錯,是一個很好的溝通場所。我跟室友逛黃浦江,即將到外交部就任的北京朋友聽說我來到上海尋找魯迅的資料,一邊高談闊論世界盃,一邊滔滔不絕說出魯迅的印象,原來魯迅有多篇文章收錄在教學課文中,一般大陸人大多接觸過魯迅,知道百草屋、咸亨酒店等,也知道祥林嫂、孔乙己等角色。我們一路走著上海巷道,室友說上海是「國中之國」,各地區之名濃縮在這裡的街道上,如福州路、西藏路等,那台北也是國中之國吧,南京路、重慶路、濟南路、溫州街等,只是台北再現的每個中國,都埋藏著太多歷史的傷痕與集體記憶,成了一個海市蜃樓,我在老上海想起了老台北與老吉隆坡,那些我未曾經歷過的時代風華,只能透過想像與虛構,勾勒出每一個輪廓。
我在租房子時,也因為魯迅而占了不少便宜。一般房東不願短期租房,這時只要裝出一副誠懇貌,用著低幾調的客套語氣說因為要尋找資料,非常希望可租到對方的房子,對方即或是不為你那有點造作嫌疑的誠懇所動,也會看在魯迅大老的面子上通融通融。我在上海透過房產仲介公司負責人老黃找尋房子,從衡山路到華山路,從徐匯區地鐵站到漕寶站,價格高高低低,房子也窄窄寬寬,烈日豔陽下,我們就在這座城市的樓房進進出出。這裡的仲介公司一般是小規模,買不起車子,馬路上喧嚷跑動的大多是計程車,因此我只能隨著老黃搭D或是搭公交車。搭公交車時懂得吆喝是很重要的,有時人擠,來不及下車,若是規規矩矩地說:「對不起司機,請停下,我還沒下車。」司機可能不會睬你,可是我聽到老黃吆喝一聲,司機倒是規矩起來,馬上煞車停下。這裡街道上的貼版經常會出現鼓勵與提醒市民要發揮文明與禮貌情操的字眼,可是適時的不文明與不禮貌卻也不失為求生之道。我望著老黃,笑了出來,我知道這人會為我找到低廉的房子,因為他懂得吆喝。揮汗如雨,卻有所收穫,我逐漸能從房子的地段、外觀、面積預估出房租,更能從房東的表情揣測是否有調價的空間,我竟然洋洋得意地將看屋的過程視為一種修行,一種估計「價值」的修行,我開始惶惶不安帶有神經質地估計起「價值」,比如說房子、老黃、魯迅、房東、靈魂、生命,這些不同性質的對象的價值,是否為經濟學的需求量與供求量所能決定,或者更深層有一種內在的價值表?我千篇一律地對著面孔、表情不一的房東複訴著「魯迅」,竟然大有斬獲,願意給魯迅面子的上海房東著實不少,我暗地裡感謝起作古多時的魯迅先生。
在上海除了便利商店與超市,買什麼東西都幾乎都可還價,於是遭殃的是上海男人,除了怕老婆的形象深入民心,就是上個菜市場買根蔥也要跟小販去掉零頭。無論在哪裡都要殺價,尤其是在襄陽市場、豫園、老街等旅遊地點,店主開價一百元,可直接還到三、四十元,店主會說虧本啦不行呀一堆有的沒的要你再把價錢抬高一些,這時只要做出離開的樣子,店主馬上會追出拉著你的衣角忙著說相同的話:「今天生意不好,就賣給你吧!」上海朋友總是嘲笑我買東西買貴了,當我得意洋洋地展示我以廉宜價格買到的遮陽帽,或是我興致沖沖地帶著便宜的水蜜桃、西瓜返回時,都會被這些演慣殺價戲碼的戲子潑冷水:「買貴了。」可是在如此商業化的體系裡,卻依然有著可讓我們假借學術之名,行己之便的若干空間。我跟研究三○年代上海舞女的同學在沿路販賣古玩的上海老街閒逛時,看到老錄影帶店,賣著老歌、老電影,轉入藏寶樓,裡中聚合了各類古文物、小玩具、古董的小店鋪,碰到了三零年代月曆牌的批發商葉先生,小小的空間堆滿了各種海報,有周璇、胡蝶、周曼華、白楊、路明及上海舞女的仿古海報,還有當年《良友畫報》等雜誌封面的明信片,女星巧笑倩兮,婀娜多姿,風華迭起,彷彿被一種時間性的鄉愁觸動,令人莫名感動。於是我們昧著良心,又一次裝出誠懇貌,說千里迢迢來此進行舞女研究,果然葉先生拿出了一幀幀不販賣的私家珍藏,小心翼翼地攤開各原版的海報,讓我們大飽眼福,他的嘴角揚起得意洋洋的笑容說:「我現在也有幾個錢了,無論客人出多少錢買這些東西,我都不賣。」彷彿他與海報之間有一種秘密的約定,他就這樣護著它了,眼神閃爍著光彩,就如他主動用最低廉的價格將攤位上的海報、明信片賣給我們時,可發現到他有一種執拗,一種對月曆牌、對舊時光的迷戀。
破曉時光,待我如家人的老黃堅持幫我拎大行李,搭車到機場。司機把冷氣開得挺大,煞有其事地轉過頭來說:「我知道你趕飛機,我開快一點」,其實他是為自己尋找開快車的藉口,於是車子在車輛稀疏的路道上盡情奔馳,從徐匯區到虹橋機場。上海、紹興的畫面就如計程車的速度,在腦海中飛馳,當中夾雜著老黃嘮嘮叨叨的叮嚀,我想他是放心不下、也想不透我這生活白癡如何從一座城市輾轉到另一座城市。我笑了笑,有時我也糊塗了,從小學畢業便獨自拎著行李,孑然一身從車站、月台、機場出發到一個個陌生的他方唸書、工作、打混,卻能夠誤打誤撞坐對班機列車、糊里糊塗找到落腳之地,處處有貴人相助,傻人自有傻福說得也真是恰切。當飛機加快速度往上衝時,不知是錯覺或幻覺,我覺得一切緩慢下來,包括時間、命運、記憶,竟然悲中帶喜。從舷窗望出,看到一片寬敞碧綠之海洋,幾艘縮小的貨船渺渺徜徉水上,飛機輕忽忽地沿著貨船上頭似迤邐、又似筆直划過,令人感到如夢般輕浮,彷彿飛機就要如蜻蜓般靠在爬滿牽牛花的籬笆上。
一個轉身兩個世界
:-) 我才從上海回來,也去了魯迅紀念館,不過實有些失望。下回有時間我也會安排到紹興看看。
你是我唯一的執著
這次在大陸、香港晃三個月,其中在同里待了一個多星期。

水鄉總讓人愉悅,緩慢的流水讓人遺忘了時光的流逝,關於時間啦日期呀都模糊成無以名狀的空白。

在同里住了幾家旅館。有一家,顯然大陸網友的評價過譽了,房內雖是雕花床,可是空間太小,失去古典房應有的舒緩。不過,老闆夫婦非常熱情,親到收票區外接應,免了門票,加分不少。我接著又住了百年老房改造的客棧,穿過一狹長的巷子,踏入安靜的庭院,觸目便是老木建成的廂房,古色古香。可是,客棧主人有欠誠信,原答應我住現代標間幾晚後讓我以同等價格搬到古典廂房。結果等我要換房時,其弟卻提高房價,理由是其兄當時頭昏報錯價。

就這樣來到了顧先生的客棧,處於景觀絕佳的河道位置,我選擇靠河的房間。房間不大,卻乾淨舒適,角落擺置的盆栽讓房間一下變得靈動雅致。每當將入夢鄉時,仍會聽到咕嚕咕嚕的划槳聲,在黑暗中顯得輕盈,彷彿正從某人的夢境走向另一個人的夢境,怕驚醒人似的躡手躡腳。早晨醒來,躺在床上,望出敞開的窗口,便是一片綠蔭,伴隨著人家的搗衣聲,鳥啼個不停呢!

當然,最喜歡的是坐在河道的籐椅,樓房、老樹、枝葉映照在河面上的倒影隨著光線而淺深有別,搖曳在河面上,成了一張會流動的明信片。再往前望一點,又是一彎橋了,橋身與橋影一靜一動,合成了一個圓,就像是個恍惚的夢,當隨著河中的雲影飄動起來時,就是個會飛翔的夢了。

這旅館仍有讓人心悸的時刻。每當黑暗即將來臨,無論坐在河道或從房內的窗戶望出,那些樹影徘徊於明暗之際逐漸地被黑暗吞噬,河中倒影的輪廓不知何時模糊得無法分辨。這時候,再堅強的旅人也會恐懼了。
或許,那是對歲月的恐懼吧!

我住了好多天,雖然沒跟顧先生與顧太太有太多交談,卻非常喜歡他們。顧先生飽實的聲音像沾了河裡的靈氣,早晨時刻催促我起床,一點也不顯吵雜,原來他正在樓下向房客介紹同里的地理與故事,我豎起耳朵偷聽了。顧太太在我要洗衣時,從將髒衣置入洗衣機、晾衣到收衣,都不肯讓我動手。這些年來,我一個地方一個地方走,看過不少旅館主人,有些是包裝出來的真誠、有些是制式化的禮貌。但是,這裡卻是一種經由歲月洗禮後的豁然開心,踏踏實實地生活在每一刻。我想到一句成語:踵事增華,形容他們也算貼切。

可惜,這家旅館只有兩間靠河的房間,未必住得到。

來同里前,我已走過西塘、南潯、安昌、烏鎮等水鄉。南潯是我最喜歡的,因沒刻意圍成一旅遊區,保有了生活的刻度,總跟尋常人家閒聊、午睡醒來釣個魚或是坐在某個臨河的長廊寫文章,恰是稀鬆平常的生活。

同里雖採取門票制,圍成小世界,但裡中的人家甚多,生活氣息較濃,不至於太矯飾。當地人總是很驚訝問我為何住那麼多天?或者問我為何一個人?我卻很驚訝為何我只住了幾天便被如此詢問?我先前到泰國、寮國、柬埔寨、越南等國時,看到許多旅人都是獨自一闖便幾個月,同里亦適合住一段時間的。

選擇不同的河道的餐館吃飯,又是迥異的味道與熱情,非常愜意。餐館主人總是殷切張羅,送上熱騰騰的菜餚,口裡不住說「搞到你滿意」,那個「搞」刻意加重的音調,讓人發噱。每當我要店主幫我調向河的桌椅角度,或者為某道菜餚加些蔥辣,或者將菜單上的餛飩湯改成炸餛飩,當然更多時候是索取比對折更低的價格,店主臉上必堆滿笑容說:「沒問題,『搞』到你滿意。」

走了幾個水鄉,發現吃飯是可議價的,點一葷二菜其實只要二十五元,附送白飯與品質不錯的茶。餐館老闆看到我,蒸白魚會自動從菜單上的四十元降到十五元、煎蝦餅從三十五元降到十三元、銀魚炒蛋與蒓菜肉絲湯各從二十元降到十元、西紅柿炒蛋從十二元降到五元、各種蔬菜則是四元。老闆笑著說菜單上的價格只供參考,口說為憑。他藏了兩套菜單,一套給老外,一套給中國人,都不準,一定要狂砍。若是我的背包好友老H也在,會砍得更低,先前我們在桂林附近的龍脊梯田砍得天昏地暗,六十元的房間砍到十元、五十元的飯菜砍到二十元。

吃蒸魚大概是我一天的幸福時光,切絲的薑、紅辣椒及蔥灑放在新鮮的魚身上,一嘗,便是甘辣之中不失清淡的境界。我先前在上海幾乎每天往咖啡館報到,一杯拿鐵便要二十五至三十五元之間,在同里卻可吃豐盛的一餐了。至少,我每天都可吃到一尾「甘辣之中不失清淡」的蒸魚。

可惜,老H不在,十五元的蒸魚喔!他一定會像撿了天下大便宜似的傻乎乎跟我笑上一整晚,驚醒左鄰右舍。

幾乎所有餐館都認識我了。我每每閒逛各河道時,總會受到店主的噓寒問暖,即或不點餐也行,免費送我一杯茶。甚至有店主讓我到市場買菜交給他們烹煮,魚肉只需一點加工費,蔬菜就義務了。

後來,我瞧出幾分眉目。

愣頭愣腦的觀光客總愛沒頭沒腦地靠向有人的餐館。每當我刻意挑選無人的靠河餐館,打開電腦,播起愛爾蘭歌手Enya的吟唱歌,正準備在良辰美景中寫論文時,四周已是眾聲喧嘩。於是,我只能望向緩緩流動的河水、望向低垂的柳葉、望向一座又一座小橋。更讓人啼笑皆非的是餐館主人愛拿我當活廣告,「那個外國人來這裡已很久,就愛來我這裡吃飯。」

老闆,幫幫忙哩!

想要喝咖啡的旅人在同里要小心了,大多是沖泡式,還是喝茶吧!若要喝咖啡,水鄉外有兩家西餐館,處於大馬路的盡頭,步行二十分鐘。西餐館的服務員(怎麼多是帥哥美女呢!)老愛站在我後面看我用電腦寫文章,竊竊私語。當然,我已習慣此情此景,先前我到熱帶沙灘「寫論文」時,後面總是站著一批看我中文輸入的老外,口中嘖嘖稱奇。要是我有些商業腦筋便好了,譬如說,掛上一張大紙牌,寫著:「中文輸入法表演」,然後在地上劃上幾條線,站在黃色線內者一等價,站在紅色線內者二等價,以此類推,我就不需每天擠在幾美金的旅館了。不過,我倒是曾在某一次的旅途跟神經質的友人站在街邊表演魔術,圍了一堆人,熱絡倒是熱絡,一分錢卻沒得,因為大家都七嘴八舌地揭穿我們。

跟餐館的服務員交談,才發現都是到同里打工的異鄉人,聊著聊著就聽到了他們的辛酸。跟我相反,他們不喜同里,認為同里人愛欺負外地人,甚至有被歧視的感受,因此幾乎生活在同鄉人的圈子。我一會便跟他們混熟,跟隨他們返回住宿地點。一個月只要一兩百元的房租,那是房東在自己的房屋外的院子搭建起的工寮,隔成三、四間租出。煮飯、上廁、睡覺、休息都集中於小間,顯得侷促。房客都是同鄉,住在一塊,氣氛倒是歡樂的。

我原也想體驗工寮生活,重溫我大學打工時住過的工寮的滋味,白天辛苦工作,晚上窩在只能臥坐卻無法站立的破寮裡打牌說笑。除了颱風天會讓人慌得不知所措外,工寮生活是愉快的!幾位熱心的服務員帶我穿堂過弄,挨戶敲門,找到一間條件不錯卻只需兩百元的單房。要租下前,我趕緊檢查護照,發現簽證即將到期而作罷(我曾因簽證逾期而被某國驅逐出境!),倒是跟他們吃飯喝酒了。大家競相跟我乾杯,喝得有些醉,原本還計畫跟大夥到舞廳跳個通宵,不過走出酒館時步履已蹣跚,在街道似乎就迫不及待跳起舞,丟臉極了!

水鄉,是愈住愈不想離開的地方!
哈哈呵呵恩恩哦哦額額
看了你的文章讓我覺得連普通的回覆都是一種累贅
不過還是要告訴你,你的文章讓我非去同里水鄉不可了
刪了你之後網速明顯快了
其實每個人對於水鄉的感受不一樣,
這是我的朋友看了我的文章後給我的回覆,或可參考:

「單就建築而言,我還是覺得徽州的西遞、宏村更有特色、保存得也更完好。同裏這樣的水鄉,已經有些名實不副了。我當時是晚上去的,打著手電,走遍了所有巷子,還找到了我論文中涉及到的一個人的故居,感覺很不錯。可第二天早上起來,一切都全變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賣聲、被污染的河水以及小鎮居民極度的貧富懸殊。也許是之前想像得太美好了。 」

看了你的文章讓我覺得連普通的回覆都是一種累贅
不過還是要告訴你,你的文章讓我非去同里水鄉不可了
人情淡薄紙一張
分享同里的笑 :

→ http://www.ymc2.com/blog/?p=71

同里是除了西塘之外; 我的第二建議 :)
逆風飛行更適合成長
拍出不少好照片,值得一看。
不知可否借我轉載幾張嗎?

分享同里的笑 :

→ http://www.max2.tw/blog/?p=71

同里是除了西塘之外; 我的第二建議 :)
一臉美人痣
ok :)
安與本命
今天去周庄,也是水上人家..
感覺so so... :-P
情場老戲骨
文章寫得很有深度,中國陸正急不及待的走向現代化,如何保留歷史文化和傳統是兩岸三地的人都要 深思的問題!(Y)8-|
來一斤小鮮肉
感謝誇獎。到過大陸許多次,每次都待兩三個月,確實每次去都感受到變化急遽。
讓我更有興趣的是小村落,許多不受觀光影響的村落保留的生活型態與文化讓人印象很深刻,如我前陣子去的貧窮小村落的午餐是不吃米粥麵的,而是類似我們的下午茶,大量喝茶加各種好吃的餅乾,一吃便是兩個多小時。村民跟我說:這種吃法其實更貴,可是大家已經習慣了。

文章寫得很有深度,中國陸正急不及待的走向現代化,如何保留歷史文化和傳統是兩岸三地的人都要 深思的問題!(Y)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