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 – 上帝遺棄的角落

別攔我我要去拯救地球
他們存在於每個城市,但巴西人假裝沒有這件事。

在聖保羅,他們可能就在你漂亮房子的隔壁巷弄;在里約熱內盧,他們群聚在環繞市區的山丘;相同的是,Paulistanos﹝聖保羅人﹞和Cariocas﹝里約人﹞都會告訴你,他們很髒、很臭、很窮、會在路上行搶,即使你坐在車裡也無法倖免,所以,「Watch out and get away from them」是你唯一會聽到的忠告!

他們,是一群住在貧民窟的人,好大一群,數百萬人。20世紀初因為北方鬧乾旱,不得不遷徙到南方剛開始工業化的大城尋找工作機會。為了求生存,他們用紙箱和木板搭起簡陋的棲身之所,然後把還在內陸的親人一一接來,全家十幾個人擠在不到五坪大的空間吃喝拉撒睡,溫飽已是奢求。

幾十年過去了,東北方的人們仍然不斷遷移到這些城市來,他們把房子往兩旁、往上面加蓋,就像細胞分裂一樣,聚落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持續膨脹到今天,巴西全國有80%的人住在都市,而這些不在戶口名簿上的幽靈人口就佔了20%,他們生活在貧窮線之下,從來沒找到機會翻身,這就是favela,巴西的痛!

我在里約熱內盧參加了一個favela tour,進入南美最大的貧民窟Rocinha去一探究竟。

車子繞過繁忙的市區,才經過美麗的Ipanema海灘不久,就看到山上密密麻麻堆疊著,遠看像馬賽克拼貼,近看才發現是一大落一大落的殘破房子,奄奄一息一棟挨著一棟,和方才海灘區的富麗堂皇形成強烈對比。36463
一抵達Rocinha,居民早已騎著重型機車在等我們,戴上安全帽,我們一人上了一台車,就這麼呼嘯爬坡直達山頂,然後由領隊帶著,徒步穿越社區慢慢走下山,開始一種近距離的,面對面的,接觸與觀看。

貧窮、暴力、和毒品是一般人想像中的favela,而下面是一些你不能不知道的事實:

這裡80%的居民來自北部和東北部,所以無可避免地,黑人佔大多數,但也有不少巧克力色或棕奶油色的人,當然也有白人。

90%的人其實是有正常工作的,例如餐廳的服務生、飯店的門房等。

他們每月的平均工資只有巴幣400元﹝約為美金200元﹞,還不到巴西全國平均的1/2。

他們從來沒有繳過稅!他們根本不存在巴西政府的人口名冊中,所以政府也無從徵稅。

沒有繳稅當然就無法享受公共設施,但當他們的數目如此龐大時﹝里約有750個favelas,光Rocinha就有超過20萬的居民!﹞,生活的基本需求必須以更有效率的方式被滿足,所以他們慢慢發展成自給自足的社區,有公車、有水電、有郵局、有銀行、有托兒所、有學校、有雜貨店、有清潔隊,甚至,還有網咖和武裝民兵。

巴幣2元的公車對他們來說太奢侈,所以很多人選擇走路上下班,這解釋了為什麼貧民窟常常會緊鄰高級區或旅遊區:因為那些富有的區域需要這些廉價勞力,而這些勞工需要最省錢的方式通勤。

他們沒有門牌號碼,如果你寄信給某人,在地址欄只要寫Rocinha就會送到山頂那個郵局,然後再透過人際網路找到收件人。
雖然有學校,很多孩童卻不上學,因為這些小孩子只要到鄰近的度假海灘兜售糖果或冰淇淋,賣一個就有一美元,遠比政府提供的上學補助款﹝每人每月80巴幣﹞對家庭經濟來得有幫助。

因為沒有繼續受教育,這裡的女孩子大約14、15歲就結婚生子,小媽媽抱著小嬰兒的畫面隨處可見。

里約所有favelas都受到三個幫派控制:ADA、CV和TC,大家各擁地盤,而Rocinha是ADA的「管區」。這些幫派全都靠販毒賺錢,幫派老大富有的程度超乎想像,而且極有威嚴;幫派成員負責維護favela內部秩序,嚴格禁止任何偷竊、搶劫或強暴,所以一般人在favela生活其實是相當安全的﹝從這個角度來看﹞,而且幫派還會提供醫療所需的藥品,甚至幫忙造路或搭建庇護所等,儼然像人民的保母。

而真正的人民保母──警察,卻變成了社區的不定時炸彈,因為當他們來favela抓人時﹝通常是因為這些幫派成員在外面犯了大案子﹞,整個favela就變成一级戰區,狹小巷弄中的槍林彈雨,往往殃及許多無辜生命;三不五時發生的幫派火拼,更是危險指數飆高的原因。

我們從唯一的主要馬路轉進彎彎曲曲的小巷,寬度大概只能容納2個人擦身而過,每個人手裡拿著相機心裡卻忐忑不安,聽了這麼多「事實」,我們真的不確定能否安然無恙地走完全程。尤其,我們很像「入侵者」,來這裡「觀看」他們的生活,雖然沒有刀槍彈砲,我們的眼睛,甚至我們的存在,就可能讓他們不舒服。領隊Mike要我們別擔心,他說整個favela tour的用意在於讓外面世界了解favela的真實生活,而我們所繳交的費用有一部分是回饋到社區的,他們花了很多年和這裡的居民溝通協調,也得到幫派老大的「認可」,所以只要由他們帶路基本上是安全的,但自己一個人還是不要闖進來,因為這裡的人對外來客的確很有戒心,常常懷疑是警方假扮進來搜索的,因而難免會有衝突。

一路上我看到許多居民熱情地和Mike打招呼,他們真的都認識他!很多人拉著他想要哈拉,他總是微笑解釋他正在帶tour,那些人就會轉頭望向我們,很開心地說「Bom dia!」﹝早安!﹞,於是我們心中的不安漸漸被這些笑容融化。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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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奔到月球
這段徒步之旅並不好走。

首先,是氣味。

狹小巷弄中,滿地的垃圾,有紙張、食物、也有廢棄的建材;有些下水道沒有蓋子,一眼就可以看到廢水和糞便;混合的惡臭味漂在空氣中,我們不禁微微地屏住呼吸。

再來,是巷弄。

整個社區依山而建,聯絡要道不是馬路,而是房子和房子中間的空隙自然串成的一條條階梯巷弄,從山頂蜿蜒而下直達山腳。這些巷弄非常狹窄,只要遇到有人提著大件物品或扛著長長的木材要上山,兩邊都得小心翼翼才能順利通過;而且小路滿是塵土,高低差沒個準,大家都走得戰戰兢兢,深怕一不小心跌個四腳朝天。

接著,是沒完沒了的「施工中」。

因為不停有人從北方遷移過來,所以房子的需求一直存在,一座山的腹地就這麼大,幾十年下來已經飽和,於是他們把木板變成泥磚,平房變成樓房,不停地擴建加蓋,也因此到處都是建材,到處都在敲敲打打。

還有一些駭人的景象。

譬如荷槍的青少年,就這麼面無表情地從你身邊走過。
譬如轉角那些私接的電線桿上,有上百條電線糾纏在一起,隨時可能走火卻沒有人在意。
譬如Linha da Morte﹝死亡之巷﹞,最常發生槍戰的地方,牆上的噴漆彷彿控訴著那些汨汨鮮血。3647536484

當然,Roncinha並不是只有殘破、髒亂和械鬥。

我們來到Arts Center,這是當地一些具有藝術天份的居民作畫和展示的地方。有好幾幅是關於他們心中的favela,不同於一般印象,他們筆下盡是鮮豔的色彩,純真的歡笑。其中一個artist對我們解釋說,外人從外頭看favela,只會看到一大塊灰濛濛的block盤踞在山頭,但他們看到的,是每一落房子中的居民,因為彼此認識,所以每一落房子都是有個性、有顏色的。

我們也來到Day Care Center,因為大部分的父母需要長時間工作,所以一些志工籌款為他們建了這個照護中心,讓小孩來這裡吃東西、做功課、玩遊戲,直到父母回家。

我們還到雜貨店買水買麵包。就像每一個社區的雜貨店一樣,老闆娘親切和藹,知道鄰居所有八卦,唯一不同的是,他們得自己進貨﹝自己搬貨進來﹞,不能依賴廠商,也因為如此,加上沒有課稅,他們的售價硬是比外面低了一兩成。

一路上不停有小孩露出天真笑容要我拍照,我卻覺得鏡頭與快門彷彿是在消費他們,心裡一陣掙扎‧‧‧Mike笑笑說,居民其實很歡迎觀光客,因為我們的到來可以讓他們長久背負的污名﹝暴力毒窟﹞得到平反,也讓他們有機會改善生活﹝包括我們的旅費有部分回饋給社區,也包括我們向小店買東西或買居民的手工藝品﹞,所以只要拍照時有基本的尊重,實在不需要顧慮這麼多。3647936480
走著走著,突然有幾個小男孩拿著大水桶說要表演給我們看,其中帶頭的小男孩喊了一聲,大夥就開始即興表演,巴西人的節奏感真不是蓋的,即使這些純粹玩票的孩子都頗有兩把刷子!表演完畢我們全都大力鼓掌吹口哨,給了他們很多零錢,小男孩開心地捧著錢蹦蹦跳跳地走了,我突然想到,里約最好的森巴舞學校都是在favelas,也許那些音樂、節拍、肢體的律動,是他們從惡劣的生活環境中得到力量與快樂的方法吧!

慢慢地,我們已經來到山腳下,大家都很驚訝!在那些小巷弄中東彎西拐上上下下,我們其實完全搞不清楚方位,更沒有察覺自己一直在下坡,只知道小路兩旁全是房屋,我們彷彿走在曲折的迷宮中,因為太狹窄,抬頭望見的天空也只有細細長長一片,就這麼「不見天日」地走到山下,完全沒有感覺!

Mike說favelas也有等級之分,Rocinha算是比較進步的,這裡的房地產也因此比較貴﹝是的!雖然沒有繳稅沒有街道沒有門牌,他們還是發展出買賣房產的方式﹞,不是每一個人都住得起Rocinha,我不禁想到那些更郊區更落後的favela是什麼樣的生活‧‧‧

要結束的時候我問Mike,favela的居民到底有沒有人鹹魚翻身?他很嚴肅地點點頭又搖搖頭:「當然有,可是不多,巴西其實有不少足球明星都出身貧民窟,所以這裡的小孩很熱衷踢足球,希望有一天能藉此翻身,可是那畢竟是少數,幾十萬人中也只有那麼幾個!重點是,這裡的小孩沒有role model,他每天看到的大人,不是在微薄的工資中掙扎,就是玩命似地逞兇鬥狠,他要怎麼想像,他可以有不一樣的生活呢?」

這是一個連結卻又疏離的社區。
Rocinha的居民彼此有強烈的歸屬感,但他們和外面的世界卻有很深的隔閡,整個社區自給、自足、自治,政府對他們不聞不問,其他里約人則選擇眼不見為淨,久而久之,這裡的居民很難再搬到其他地方去。

這是一個天真卻又世故的社區。
在我們僅有的互動中,可以感覺到大部分的居民都很和善,小孩子更是純真無邪,他們雖然窮,卻有一種簡單的快樂,就像世界其他許多貧困地區的居民一樣。但是,就算努力也無從翻身的掙扎,加上隨時可能在槍戰中無端死亡的陰影,老婆婆眼中,盡是看透人生的無奈與滄涼。

巴西有華麗的建築、有高檔的購物中心、有滿街的名貴跑車、有亮眼的經濟成長所帶來的一切享受。中產階級靠著這波「金磚狂潮」只不過變成小富,那些掌握自然資源的「貴族」才是真正富可敵國,而且早已傳承好幾個世代!

一邊是把直昇機當成每日接送的賓士轎車,一邊是在夾縫中卑微地求溫飽求生存,雖說貧窮是許多國家都有的課題,但巴西不僅貧富差距大得驚人,貧民數目更是多到不容忽視!

正準備緩步離開的我,在這個上帝遺棄的角落,真實而又深沉地,體會到巴西的痛。

freespirit's blog: Free Spirit in Tokyo (http://blog.yam.com/freespirit)
智商已更新
應該改個title – 里約熱內盧貧民窟~上帝遺棄的角落

巴西可是自然資源豐富的大國, 巴西人自豪是上帝保留下的美地
刪了你之後網速明顯快了
freesprit 很寫實 很貼切的紀錄 讓沒到過巴西的我 對巴西有更多的印象 期待在看到你巴西遊的紀錄
我不溫暖他卻畏寒
Good acticle! awaiting for your ''Part 2'' .....(O)
密碼裡藏著秘密
推~~
很寫實,讓大家對於巴西有更進一步的認識!
多情必自斃
我那時也是參加MIKE的favela tour
我覺得參加favela tour是里約之行最有意義的行程之一
你寫得真好,好像許多記憶都回來了

我也是去年自己去南美流浪
有空可以參觀我的部落格
若不愛一切解釋都是多餘
謝謝你的分享 (Y)
半夏半暖半傾城
LZ的文筆很動人,而且也介紹很詳細~~

覺得這不只是旅遊日記了,還可以以報導文學的身份讓人們深入了解世界其他部分的一切,了解更多的國家,也讓我們體驗到自身的富足跟珍惜吧!!!
你別浪了和我回家
一方面為這文筆佩服,一方面也為這些人的生活感到心痛~~~

看著自己學生中,還是有人懶洋洋的,上課不專的~~然後又覺得自己生錯,頭腦生不夠好,讓家長擔心他的考大學的問題,自己卻還沒好好努力過--而世界上卻隨處有那些在夾縫中求生的~~

 真的是要讀萬卷書亦行萬里路啊!!
查無此人
到過巴西的我,確實也在朋友的帶領下去過了貧民窟,範圍之大,就像是一個小城市般,電影中人人手持槍械的情景在這裡是真實生活中的場景,近幾年巴西電影也有幾部是根據這裏的真實人事物拍攝,很寫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