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目島：在塵土飛揚中邁向火山之巔

乾與熱，是Rinjani Trekking開始後最先襲擊上來的感覺。八月正值龍目島的乾季，許久未沾一滴雨水的泥土路，一經人踏過，後來者立即便籠罩在黃色的粉塵細雨之中。一個、兩個、三個，邁向Rinjani的徒步者接二連三，身體力行凡走過必留下痕跡，製造一陣又一陣的粉塵雨，除非打道回府，否則只能認命地往那粉塵風暴之中前進。

有備而來的隊友們，出發前就戴好了帽子跟太陽眼鏡。全隊裡面最準備不周的就是我，一個完全不知道Rinjani路況的人，登山前連布鞋跟襪子都沒有，更別說這時哪裡生出帽子來抵抗燒得發燙的陽光。

走在前方的波蘭情侶Jacek與Kata給我了一點靈感。Jacek不知何時拿出一條毛巾披在頭上，抵擋過度盛情的豔陽。我一直以為徒步開始後不久便會走入熱帶雨林之中，也就是說到那時陽光多少會被森林給擋掉一些。殊不知，整個火山徒步經過森林的區域僅有少少的十幾分鐘。過了那，基本上就是走在光禿禿的草坡上了，直到山頂。

於是，我只好也拿出僅有的一條毛巾來，仿照Jacek披在頭上。徒步開始一陣時間後，我意識到除了遮陽，毛巾最常被我拿來使用的功能其實是遮掩口鼻，粉塵瀰漫的情況實在太嚴重，毛巾很快也沾滿了泥土。那時我心裡最大的疑問是，為何知道路況的嚮導不給大家準備口罩？

我們的隊伍以德國情侶檔跟法國情侶檔為首走得飛快，波蘭情侶檔Jacek跟Kata也以讓我意外的高速緊跟在後，他們完全一掃去瀑布時給我那弱不禁風的形象，竟然還有閒情逸致手牽手地徒步，我佩服不已。

三個印尼女孩這時，已經不知道落後到哪裡去，嚮導也不見了，想必在等她們三個。一種莫名的緊繃氣氛緊緊籠罩我們，火山徒步才開始不過一個小時，據說要爬七、八個小時才能抵達第一晚過夜的稜線。

也許是剛好沒有跟我們一同出發的隊伍，又或許是前方遙遙領先的身影太多，無形之中趕緊向前邁進的壓力不斷襲向我們，或者說三個印尼女孩以外的我們這群人。

照理說每個隊伍都會配備有挑夫，負責把食物、水與及帳篷、睡袋等挑上火山。但從出發到這中途休息的山坡，始終沒看到挑夫的人影。大家開始議論紛紛，開玩笑說該不會我們根本沒有挑夫吧。

放眼一看同樣在這山坡上休息的其他隊伍，挑夫嚮導總是伴隨在側。而我的嚮導人還不知在何處，挑夫則是根本是誰也不知。最後當嚮導跟印尼女孩們終於進入我們的視線範圍時，我們已經休息夠又準備出發了。如此這般，印尼女孩們總時趕上我們其他人休息的尾巴便得繼續上路，越來越累。

接近中午，嚮導擺脫了印尼女孩們，追上我們說要在一個小橋邊休息吃午飯。當我們抵達小橋時，那些從未現過身的挑夫們，早已在那裡切菜、開火煮起我們的午餐來。照理說休息吃飯是一大樂事，但從出發至今，我們的隊伍才走不過兩個多小時而已呀！除了印尼女孩們，其他人對於嚮導決定於這時間點停下來吃飯，充滿了不解。

「我們才走兩個小時而已，我不懂為什麼要現在停下來，才十一點多。」

「據說還要再走至少四至六個小時才能抵達第一晚過夜的地方。」

「附近好像都沒有其他隊伍耶。」

不管我們如何議論紛紛，挑夫們已經煮飯煮到了一半，不吃是不行的。大家勉強地坐下休息，挑夫跟嚮導們十分貼心，不久就遞熱茶與餅乾給大家先消疲解勞。一陣子過後，三個印尼女孩拖著沈重的腳步，總算也趕了上來。期間，零星的其他隊伍，陸續經過我們。從火山下來的人看到我們，彷如看到他們先前的影子，不斷給我們加油打氣。

法國情侶檔的女生說：「你們看看那些從山上下來的人的表情，我相信我們一定也可以做到的，當我們從火山上下來時，我們一定也會跟他們一樣，放心。」

開始爬火山之前，我不懂為什麼要參加行程。但當徒步一開始後很容易就理解了。參加行程的好處在於，旅行社會幫你安排車子交通的問題，就像先前說的火山國家公園的登山口並不是直接在Senaru山腳，而是別處。接下來就是吃飯、喝水與睡覺的問題。有參加行程的人，上火山之時，僅需要背帶需要的個人物品即可（如外套、藥品、零食等），無需背載食物、水、帳棚與睡袋等沈重但卻必須之物。

邁向Rinjani的路途是就算有挑夫幫你挑載了所有沈重的生存必需品，也一樣會讓你累得喘不過氣來，且常常滑倒並跌個吃狗屎的難度。因此，不難想像當我們於午餐期間喝到熱騰騰的茶與吃到美味麵食時的感動。挑夫為了煮飯，還需要把小型瓦斯爐帶上火山，Rinjani火山的高度幾乎跟玉山一樣，但困難的程度卻比玉山高許多。

中午吃飯期間，印尼女孩Stella拿出防曬油出來補充，看她拿著110 SPF/UVB, PA+++的防曬油猛力地往臉上手上狂噴時，我徹底地愣住了。

「110!!!!我從來沒看過這麼高係數的防曬產品。印象中50已經是極限。」

「我不能曬黑的，我回去可是要跟男友的父母吃飯，需要照顧好這張臉。看，我還帶了雨傘呢？」

「雨傘！妳帶雨傘上火山！」

我整個大吃一驚，到了幾乎無法言語的地步。我從沒想過會來爬Rinjani這種等級火山的人，也會出現帶雨傘來防曬者。於是，那時我開始真正地意識到，三個印尼女孩們，原來真的是對於徒步與登山，一點概念都沒有。老實說，不難從其他隊友之中，察覺得到他們認為那三個印尼女孩的速度太慢。但個人認為也並沒有必要如德國情侶般地死命趕路，天黑前上到山頂不就好了。

三個印尼女孩當中，Stella由於先前在往登山口的車程上跟坐我隔壁，跟我話也最多。Stella說旅行社的人欺騙了她們。

「他們明明之前說，會幫我們帶一切東西的，包含我們的行李。可是，現在卻要我們自己背。我的包包好重呀。」

「老實說，我報名時對方確實也是說過會幫我們帶一切東西包含行李。但由於後來我們的大型行李都寄放在山腳了，所以對我來說沒差，剩下的就僅是一些隨身小物品跟一件防寒外套與一套換洗衣物（也不知道是否用得上）。且看到挑夫要挑的東西後，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印尼女孩們的背包無疑是整個隊伍裡面除了嚮導外，最為沈重的三個。當我看到Stella拿出雨傘後，我已經猜測得到何以她們的背包會重了。午餐期間，她們變出各式的糖果餅乾與大家分享。

午餐過後，我們趕緊出發，一種所有的隊伍都已遙遙領先我們的錯覺依然不散。不久後，終於來到了聚集滿人群的地方，原來在我們前方的隊伍大多都選擇在那裡用午餐。人多，垃圾就多，路過他人的用餐之處，不禁對我們的嚮導佩服起來，好個先見之明呀。

繼續往上的路越來越陡，越來越難爬。一個不注意德國情侶的女生滑倒在地上，膝蓋破皮流血。法國情侶的女生趕緊拿出隨身的急救包幫她做簡單的處理。接著就繼續上路，那時嚮導跟印尼女孩們，有如先前般不知道又落後在何處。走在前面的我們，已經放棄於休息中等待他們，決定跟著其他隊伍向前走，通往火山的路僅有一條。

Rinjani Trekking的難度既不在它的高度也不在於路途的危險度。它的難在於得直直地連續爬過一個又一個山頭，幾乎階梯式地往上。其中讓人感到最難以應付的是它的泥土坡。往上的路原本根本不是路，是草坡。

草坡不斷地被登山者踩踏無數次後，草死了變成光禿禿的泥地於是就成了路。這路的泥不知道又被踩了多少次後成了麵粉般細緻，當這種又細又乾的泥粉遇到旅人的腳時，簡直就成了瞬間的溜滑梯，踩上去沒有不往下滑的。那，就是Rinjani徒步最困難的地方：你得跟泥粉作戰。

爬上Rinjani最常看到的情況就是，往上踏一腳，往後滑三、兩腳，有時候滑得太多就整個人趴在地上了。那是幾乎可以說沒有滑倒過，就上了不了山頂的境界。去Rinjani以前，我以為爬山最怕的莫過於下雨，常人說天雨路滑，但原來天乾路亦滑。

下半段的攀登過程，我無法用文字描述，僅能說支撐我繼續爬到山頂的原因僅有一個，那就是下山看起來更可怕。想想看往上都會向後滑的路，往下不知道會跌到哪裡去。

人人都說情侶一起去旅行最容易知道合不合，攀登Rinjani的路上，我親眼見證了這句話的可信度。爬到僅剩三分之一的路程時，整個隊伍的人，或者該說所有往上爬的人，都到了精疲力盡的階段。每踏出一步，靠的都是一分毅力在支撐。德國情侶與法國情侶最終還是領先我們消失在視線裡。

我跟波蘭情侶組莫名地成了一團。來到這最疲勞的階段，波蘭情侶組的女孩Kata說，她再也走不動了，說完就真的直接坐在地上。那之際，我也是緊抓著一顆長在山壁的小樹枝不放，整個身體依靠其上，不停地喘氣，快死了。

「親愛的，我們現在開始每走五分鐘就休息一下。妳只要再走五分鐘，看到了沒有，就是前方的那顆樹那裡，到了那裡，我們就可以休息了。加油，妳可以做到的。」說完，波蘭情侶組的男生Jacek扶起癱坐在地上的女友，兩人緩緩地又繼續往前邁進。

如此，這般，Jacek不斷地給Kata打氣，偶爾也過來照顧一下我這個孤身快掛點的人，三人一路扶持最後，竟然就那般，緩緩地，抵達了第一晚露營的點，稜線。

一路跟隨在這對波蘭情侶組之後，我得說Jacek完全可以嫁了！果然，Kata跟Jacek已經訂婚。Kata的外表柔弱，若非親眼所見，是那種難以想像會出現在火山徒步的人。整路以來，儘管她萬分疲憊，有時甚至出聲抱怨，但最後總還是提起腳，努力跟上未婚夫的步伐，登上火山。

我得承認她有那種我所沒有的韌度。當然我也一樣爬上了火山，但那真的是逼不得已，既來之則安之，不爬就後退。

話說當我們好不容易在稜線休息，後又去山頂中唯一一處有涓涓細流的水源之地，洗了臉跟裝了水回來後，三個印尼女孩依然不見蹤影。

太陽即將西下，大家都躍躍欲待地拿起相機，找好位置，準備欣賞及捕捉這千辛萬苦才看得到的景象。與其說是壯觀，不如說Rinjani火山上的夕陽異常地平和，細膩與柔美，橘黃的光線漂浮在白色的雲海之上。

突然一個有如金字塔般的完美三角形吸引了我的目光，嚮導說那是峇里島的火山。「忽聞海上有仙山，在虛無縹緲間。」在看到那於夕陽中現身於雪白雲海的峇里島火山時，這兩個句子幾乎立即地浮現在我的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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