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沙發歷險記,沙發奴隸

女漢子也有顆玻璃心
沙發奴隸

流浪的日子,除了偶爾住青年旅舍、在因冒險而過路的小鎮尋覓廉價住宿或敲門借宿與打工換宿外,多數時候她總是喜歡當個沙發客,尤其在厭倦了青旅匆忙的喧囂與廉價的狂歡後。

「啊!你醒啦!喝點蘋果汁吧!」 方才翻身坐起,Amy便感受到沙發主人Aruni別於昨夜的熱情。

瞇著模糊的惺忪,她接過Aruni手中的水杯,杯裡漾著晨光隱隱的清甜。嗯,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那麼,你可以開始為我做點什麼了。」Arumi突然道。

茫然地看著Arumi乾癟的臉龐,Amy疑惑:「啊?」 昨天不是已經……?

「志工啊什麼的工作。」

「嗯,你知道我只待這兩三天,等等就要走了,可能做不了什麼……」

「所以我們得在你離開前快快開始呀!現在你可以先幫我倒個垃圾,就在街口而已,記得要分類,塑膠、有機、紙類、瓶罐每個類別有不同桶子,最後垃圾袋記得要分到塑膠那桶。」Aruni說著便把七十公升大的飽滿垃圾袋遞了過來,並將她整個人拉起,一路推向門口,「碰--」關門聲乾淨地斬斷她所有的未及啟齒。

她還沒刷牙呢!

分著垃圾的當口,Amy忍不住心下抱怨,自己儘管是個窮沙發客,好歹也是個客,從沒見過如此無理的主人。從最初錯誤的地址,令得她挨家挨戶沿街叩訪,到昨晚要求自己在特定時間回來見她,只為幫她出門跑腿。Amy永遠記得當她興沖沖地打開門時,那一整張迎面而來的採購清單,Arumi未付賬也不見分享,自個兒饜足後便將剩餘的食物鎖進冰箱和櫥櫃,半點也沒留給她。權作另一種付款吧,她想;然而,現在Arumi又指使自己出來倒垃圾,而且還得分類,這到底什麼跟什麼!幽幽嘆了口氣,義大利的回收分類項目也太多了!再次腹誹Arumi一頓,Amy只想著得趕緊離開了,回去Arumi家將東西拿了就得趕快離開了!

方一開門,Aruni已坐在沙發上等著她了,腳邊放著的是她的大後背包與隨身側包。

「怎麼這麼久呢?現在你可以開始打掃了,記得碗也要洗一洗唷,掃帚、拖把等一應用具都在那。」說著,她指了指門側轉角:「直接用就可以了,不過你得快點,我今天很忙的。」語畢便逕自吃起了麵包。

Amy一手扶著門框,一手勾著腳後根正脫鞋,簡直無法平衡,當場跌了個愣。她瞪大了眼,試圖釐清眼前所發生的事。這是威脅吧,這絕對是威脅!

她默默拿起掃把,清理起Aruni染著濃厚神秘色彩,充斥各式東方文物的混亂公寓。

四面佛座像上掛著千手千眼觀音菩薩畫,前方供著印度線香,兩側据著蟠龍高燭,伴著Aruni滄枯的語調兀自寧靜。

「平常的麵包就是不好,太多化學合成,又不緊實,鬆鬆散散的,吃下去不過是造成身體負擔,所以,像我呢,我就只吃這種大麥麵包,有飽足感又刺激腸胃蠕動,減少脂肪的堆積。」

「那是昨天我買的麵包啊!」Amy內心嘶吼著。

波斯厚地毯上擺放著銅紋象座,鬆鬆的兩張團蒲,並一座纏花高臺或掛或捧著土耳其幻彩燈罩。

「所以,我現在四十三歲了,還是保持著良好的體態。豆漿也是很好的飲品,比牛奶營養多了,我就只喝豆漿,不喝牛奶,可惜只有特定超商有賣,價格也不便宜。中國豆漿真的不錯,只遺憾大多歐洲人都不知道其中好處,盲目喝著牛奶,殊不知牛奶就是他們罹癌和肥胖的主要原因。」

「你現在喝的豆漿還是我買的啊!」Amy想著。

另一側牆上,高高掛著數紙中國書法:福、囍、財、春、壽,與阿拉伯卷軸,交錯著數張面具:中國面譜,非洲木製面具,埃及黃金面具。其下是張矮桌,疊著數本佛經。

「我寫過一本很棒的哲學書籍,還有人請我去演講,現在就經營著非政府組織,我們這組織什麼都做,我有很多很多的想法,可惜義大利現在就是沒錢,沒錢什麼事都做不了。政府也沒什麼用處,官僚貪腐,投票根本不是在選舉,台面上就這些人、這些家族,而他們皆彼此掛勾,為背後財團做事。人民的反應就是,噢,沒關係,我們看足球,反正媽媽會照顧我。」

「你的人生態度也是沒關係,反正沙發客會照顧你啊!」Amy心裡繼續咒罵。

整個空間的氛圍是沉沉的紅褐色,伴隨各式濁文唸禱,在煙草氤氳裡如漩渦吸吮,昏轉而下,醉人的暈迷,當代義大利的風格--迷失。她想Arumi是自囚在想像裡的哲思,寄情東方的神秘,在巨大的炫目裡自狂自感自憐,以逃避現實,或許整個義大利皆然,在對生活一再的失望後,只得轉而尋求形而上的價值。這是個只剩下零工的時代,動盪而不安的細碎的時代。

「Amy,枕套、被套、床單我已經幫你拆下了放在浴室,和浴室裡其他的東西,你把那邊洗完拿去晾好就可以了。」

「好喔。」 擦完窗戶、洗完碗,她收拾起一旁所有的打掃用具,計數著洗衣機運轉約一小時,晾一晾,大抵一個半小時內便可以離開了。「Aruni,洗衣機在哪兒呢?」 她所使用的被套、枕套、床單與Aruni本身的被套、枕套、床單、衣服、浴巾等全混在一塊兒,成一小山丘堆疊在浴缸裡。

「我沒有洗衣機啊,當然是要手洗了,手洗的品質也比較好,肥皂在上頭,你可以用那塊。你也知道,雖然我住在這兒,但我家畢竟也是我的志工組織,凡事都得自己來,如果你願意,當然你可以待久一點。上一個德國志工在這兒學義大利文,她幫我在下面的那塊地種了好些植物,又兼為我們組織料理三餐,差不多待了兩個月……」 Aruni滔滔不絕地述說著她的組織、志工、食客、奴隸們!

Amy只聽得「轟」的一聲,理智伴著記憶中Arumi在沙發衝浪網站上的各式不可思議評論便一並就地炸成碎片:「她帶給我不可思議的經驗!」、「你完全無法想像的特殊經歷!」、「無法常理判斷的特別女子!」、「她為我開啟了一個新世界!」、「我體驗了截然不同的旅行!」……她這會兒完全明白了!這動盪不安的細碎的時代,並沒有抹煞義大利人對於品質和細節的追求,狂歡與頹靡或許以外在形式存在,但一杯咖啡仍是要數小時耐心的研磨。Arumi是將她以及這許多沙發客做為自己義式生活的具體展現。

再次恢復理智,已是數小時後,她終於麻木地搓洗完並以極其扭曲的姿態跨坐在窗台晾晒完成堆的衣物,告別Aruni家後。

此刻,Amy高舉著告示牌,立在前往帕多瓦的高速公路的入口處,等著一輛前往美好未來的便車,而後,警察來了--義式張揚的幽默,cosa fai?

沙發衝浪,由旅人彼此組成的聯結網,旨在分享、幫助、交朋友。多數時候,我還是喜歡衝沙發的,儘管偶爾會遇上一些荒唐沙發主,但,旅行的好處就是,再荒謬、再誇張、再令人失望與憤怒的事件,事後都會成為杯酒歡暢時精彩的故事。但真的遇見壞沙發主時,也別一昧忍讓,真正良好的做法是為自己的權益開口,並清楚且平和的說出自己的想法,良性的交往是建立在對等的溝通上;而沙發衝浪本持著開放的理念,更是我們可以好好學習溝通的活動。

你有沒有發現,或許因著文化的影響,我們時常"不好意思"拒絕、"不好意思"表達自己真實的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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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 秋日,義大利 Trieste

invisible landscapes 寫在地圖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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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來大冒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