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米亞半島:黑海上的國際孤島

淡若輕風
2014年烏克蘭動亂結束後,原隸屬於烏克蘭的克里米亞半島(Crimean Peninsula),透過了全民公投的方式,重新回到了俄羅斯的懷抱。然而,這樣的結果,普遍不為國際社會所接受,甚至被當作是侵略。就此,俄羅斯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盧布因為歐美國家的制裁而重貶,經濟呈現蕭條之景,同在一艘船上的克里米亞半島,自然也遭受牽連。不過,對我而言,長期活躍於歷史舞台上的克里米亞半島,在經歷歷史事件後,似乎更加引人入勝,令人不禁想要進一步一窺究竟,而這份好奇也驅使了不會俄文的我買了機票,前往這個看似熟悉、實為陌生的克里米亞半島。

事實上,此次克里米亞半島的爭議,基本上是肇因於1955年蘇聯領導人赫魯雪夫的一個政治決定:將原本隸屬於俄羅斯的克里米亞半島,贈送予同為蘇聯加盟共和國的烏克蘭。起初,這個決定並無任何實質影響,因為該半島不論是隸屬於俄羅斯,或是隸屬於烏克蘭,都是同在蘇聯的屋簷下,接受蘇聯的統治。然而,1991年,蘇聯解體,該半島上多數人的祖國─俄羅斯,頓時成為了境外,形同接受烏克蘭的異族統治,也因此在當時亦一度宣布獨立,最後在多方的調停下,成立了克里米亞自治共和國(Autonomous Republic of Crimea),接受成為烏克蘭一部份的事實,只不過2014年的烏克蘭親歐盟示威運動,讓半島上的俄羅斯社群再次感到不安,因而引發當年的克里米亞半島脫烏入俄事件。

如果夠眼尖,應該會發現,這篇文章始終使用「克里米亞半島」稱呼該區域,而非以「克里米亞」稱之,這是因為無論在烏克蘭或俄羅斯的行政區劃下,克里米亞半島其實是由塞凡堡市(Sevastopol)及克里米亞共和國(Republic of Crimea;在烏克蘭行政區劃下則稱「克里米亞自治共和國」)此二行政區所組成,為避免造成混淆,以下提及「克里米亞共和國」或「克里米亞自治共和國」時,將以「克里米亞」稱之,而提及該區域時,仍以「克里米亞半島」稱之。
圖中深藍色部分為塞凡堡市,淺藍色部分為克里米亞(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由於克里米亞半島的城市間之交通並非相當便利,加上不諳俄語,能走訪的景點其實頗為有限,為求安全,最後選擇了該半島上最知名的兩座城市,一為具有直轄市地位且為黑海艦隊駐紮地的塞凡堡市,一為許多重要歷史事件發生地兼黑海度假勝地的雅爾達(Yalta)。

因為國際社會的制裁,加上烏克蘭的抵制,目前前往克里米亞半島的方式,基本上多是從俄羅斯本土搭飛機前往位於克里米亞首府辛菲洛普(Simferopol)的機場。事實上,辛菲洛普機場是一個相當繁忙的機場,幾乎無時無刻都有班機起降,而「莫斯科─辛菲洛普」航線則是其中最忙碌之航線,幾乎每小時就有一班飛機,並且多以波音747等級的客機載運旅客,可見俄羅斯政府對該半島的重視,也因此成為了我前往該半島的交通首選。只不過,通過艙門,坐上座位後,我望向四周,忽然驚覺周圍的乘客其實寥寥可數,這不禁令人懷疑,俄羅斯就該半島投入如此龐大的資源,是否僅是為了展現強權本色?而歐美各國對於克里米亞半島脫烏入俄的隱忍,是否實質上是藉此削弱俄羅斯之政經實力?然而,這些疑問並無法立即獲得回答,我只能帶著這些疑惑,飛向辛菲洛普,試圖在該半島上尋求解答。
空蕩蕩的機艙

飛機抵達辛菲洛普時,已經是9月30日的深夜時分,只是讓人意外的是,辛菲洛普機場並不像其他機場一樣燈火通明,反倒是伸手不見五指。打開手機,發現原本能於俄羅斯漫遊的SIM卡毫無訊號,搜尋網路後,只發現一堆名稱皆為數字的電信供應商,讓我感覺如同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國度。
從空中看幾乎無燈火的辛菲洛普
降落於辛菲洛普的班機,班次相當頻繁,惟清一色都是來自俄羅斯的班機

由於飛機抵達時間已是深夜,再加上不會俄文,為求安全,我事先透過booking.com的系統,向下榻之飯店預約了機場接送服務。從辛菲洛普機場前往塞凡堡,這段車程僅約一個半小時,但是令人感到神奇的是,作為辛菲洛普與塞凡堡此二大城市間的主要幹道,不僅路燈未亮,路況更是奇差無比,再加上司機一路猛踩油門,整段路程下來可說是驚心動魄,如同在沙漠中乘坐越野車般地刺激。到達飯店後,見到老闆娘,這時候才發現,老闆娘是真的完全不會說英文,這時候才理解為何先前在booking.com上面的回信都是俄文。所幸老闆娘遠在外地的兒子會說英文,透過通電話的方式為我們進行英俄翻譯,讓我得以順利入住。
未開車燈時將伸手不見五指的主要幹道

第二天一早,在吃早餐的時候,老闆娘幫我買了張當地的sim卡,這張sim卡雖然售價僅150盧布,但是可使用之網路流量據說高達好幾G(雖然我沒真正用完),不過最有趣的是,這張sim卡雖然是由俄羅斯的電信業者所發售,但是手機插上sim卡後,竟然呈現漫遊狀態,這也意味著該半島上的電信系統似乎仍是舊有的烏克蘭系統,俄羅斯門號僅能以漫遊的方式使用。

吃完早餐,網路也開通後,我便展開了在塞凡堡上的探險。考慮到隔天要趕車前往雅爾達,不能跑太遠,因此我決定先參觀該半島上唯一的世界遺產:克森尼索(Chersonesus)。克森尼索雖然仍在塞凡堡市內,但是與塞凡堡市區間,其實仍有不小的距離,在這個英語不通的世界,搭公車或計程車,其實都是相當浩大的工程。為了避免讓自己陷入更加混亂的局面,我最後仍然選擇的最原始的方式,直接打開google map步行前往。只是上路後,我才發現,我似乎將這一切想得太美好,除了需要不斷地爬上爬下外,塞凡堡市內的道路,對行人而言,並非如此友善,許多路段並沒有所謂的人行道,只能與汽車爭道,而google map上所指引之道路,走到現場才發現是雜草蔓生的荒野小徑,不知道會不會有蟲蛇埋伏其中,只是這些荒野小徑是最方便的捷徑,最後還是只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塞凡堡市中詭異的鄉間小徑
途中看到的T壩看板,上頭印有普亭,內容是一些普亭的發言

克森尼索是一個古希臘殖民地的遺址,保存狀況尚稱良好,然而這一路上已經看過太多世界遺產,克森尼索的背景故事或歷史價值,我並不是這麼的感興趣,來這邊的心態不過就是像一般觀光客一樣,說自己有來世界遺產到此一遊。事實上,這邊確實也是觀光勝地,遊覽車絡繹不絕,但是我想主要的原因,大概是這個是目前少數可以免費參觀的世界遺產,因而成為觀光團的最愛。
現在不知道該算誰的世界遺產
克森尼索的地標
遺跡緊鄰黑海,有一些海灘,水色特別,吸引部分民眾上前

不過令我更感興趣的是,在這片世界遺產的旁邊,停泊著數艘軍艦,我想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黑海艦隊。黑海艦隊在俄羅斯歷史上頗負名氣,其長期以塞凡堡作為基地,也是烏俄兩國衝突的原因之一。雖然在克森尼索旁的海軍基地規模並不大,但是能夠親眼瞧見,對我這種國際關係議題的愛好者而言,其實已不虛此行,為留作紀錄,我趁岸邊警衛不注意時,將這難得的一幕給拍了下來。
似乎是隸屬於黑海艦隊的艦艇

離開克森尼索,回到塞凡堡市區後,已經接近傍晚時分,經過好幾小時的徒步與找路的折騰,我已經不太有力氣找尋市區內的景點進行參觀,也因此走到了碼頭邊隨便逛逛,同時也尋找今日的晚餐。事實上,與其他地方相比,塞凡堡的港邊風格並不怎麼俄羅斯,岸邊米白色的建築,搭配上悠閒的音樂,其實與戰鬥民族嚴肅的形象有些格格不入。在這裡,我也碰到了在該半島上少數會說英文及中文的當地人,他向我推銷塞凡堡的遊船行程,價格其實尚稱合理,可惜當時天色已暗,不怎麼適合拍照,於是只能婉拒其熱情的邀約。
塞凡堡市區有部分為山坡地,有些住戶將停車位從平地延伸至斜坡上,形成此種奇特的景象
氣氛悠閒的塞凡堡港區
市區內輕易可見與俄羅斯相關的圖樣

到了覓食的時間,對於不懂俄文且有諸多飲食禁忌的我來說,這幾乎是一天中最痛苦的時候。經過一番挑選,決定來吃一家在tripadvisor上前幾名的家常菜餐廳。原本只是抱著吃粗飽的心態前來,點了一碗雞湯與一份餃子,結果沒想到這份俄羅斯餃子相當令人驚豔,讓已經很多天沒有吃到亞洲料理的我意猶未盡,撫慰了空虛的心靈,因此結帳時又再外帶了一份回飯店。
口感與臺灣水餃類似的俄羅斯餃子
俄式雞湯,口味不如臺灣的雞湯濃郁

雖然從塞凡堡前往雅爾達的車次相當地多,幾乎每半小時就有一班,但是考慮到語言的障礙,只能盡可能地提早出發,避免發生不必要的困擾,也因此,在克里米亞半島第三天的行程,基本上就能進行塞凡堡的市區觀光。當然,說是市區觀光,實際上就只是在市區亂晃,畢竟俄語不通,也沒有充足的旅遊指南,自由行有時候反而是寸步難行。作為一個兵家必爭之地的城市,塞凡堡內的觀光景點,似乎多與戰爭相關之紀念碑,其中最具特色的,莫過於在山頂上用以紀念衛國戰爭的士兵與水手紀念碑(Soldier & Sailor Monument)及紀念克里米亞戰爭中鑿沉船隻以拖延英法聯軍進攻之沉船紀念碑(Monument to the Sunken Ships),只不過對俄羅斯歷史並不是十分熟悉,因此在參觀的時候並無深刻的體會。
士兵與水手紀念碑
沉船紀念碑
假日的塞凡堡街頭,有些冷清

中午過後,由於塞凡堡內的景點已參觀得差不多,明信片也全數寄出,遂決定提前搭公車前往雅爾達。與塞凡堡相比,雅爾達的觀光化氣息較為顯著,街道上的路標上多同時以英俄雙語標示,抵達的當日剛好又是星期日,四處可見小販與街頭藝人的蹤跡,夜間時的港邊更是燈火通明,海灘上也有不少人在看海,相當悠閒,只是在這一片燈海中,幾乎看不見國際知名的連鎖商店,唯一看到的麥當勞標誌亦未被點亮,可見當初因克里米亞半島脫烏入俄而離開的國際品牌,至今似乎仍未回到該半島。
只剩下招牌的麥當勞
街頭上展示著模型屋,似乎在進行不動產推銷
夜間仍有民眾在海灘上徘徊

雅爾達雖然不是克里米亞半島上的第一大城,但它是前蘇聯地區為數不多的溫暖地帶之一,同時也因為雅爾達會議的發生地而聞名國際,不少觀光客因此慕名而來。作為一個慣於走馬看花的觀光客,自然不會想錯過與該歷史事件有關的景點,只是這些景點多位於雅爾達郊區,在飯店櫃檯的亞裔帥哥介紹下,只能於第四天參加了當地的俄語行程,而這似乎也是唯一的選擇,因為在克里米亞半島脫烏入俄後,國際觀光客來訪人數似乎大幅下降,英語行程自然就沒有需求存在。

事實上,這個行程算是雅爾達當地最熱門的行程,因為他會一次走訪三個最重要的景點,分別是舉行雅爾達會議的里瓦幾亞宮(Livadia Palace)、邱吉爾曾下榻的沃龍佐夫宮(Vorontsov Palace)及克里米亞最知名的地標燕子堡(Swallow's Nest),最後再由燕子堡下方的港口搭船回到雅爾達市區。由於是俄語行程,究竟哪一個景點有入內參觀,哪一個沒有,我完全無法事先得知,只能傻呼呼地跟著導遊走,而最後實際上也只有參觀了富麗堂皇的沃龍佐夫宮。雖然一開始會覺得有受騙上當的感覺,但是後來查了網路上的遊記後才發現,這樣的安排,其實沒有什麼不妥,因為里瓦幾亞宮是以其歷史價值而聞名於世,從網路上的照片看來,內部建築其實還好,個人主觀上稱不上經典,而燕子堡的特色在於其建於陡峭的懸崖邊,本身並無特殊典故,歷史亦僅約一百年左右,內部據說也已改為餐廳,似乎沒有特別入內之必要,只有沃龍佐夫宮別具特色,即便其並無顯赫之歷史,但揉合了東西方特色的建築風格,外觀大膽使用較為少見的灰綠色裝飾,內部其中一房間更任藤蔓於室內四處攀爬,別具特色,因此難讓人忽視其存在,或許因而成為觀光客參觀的首選。
雅爾達會議舉行地的里瓦幾亞宮
從側縫中窺見的里瓦幾亞宮
在里瓦幾亞宮附近的三巨頭銅像
沃龍佐夫宮的外觀,灰綠色的外型相當特別
沃龍佐夫宮內爬滿藤蔓的房間
沃龍佐夫宮的霸氣石獅
沃龍佐夫宮融合了伊斯蘭建築風格
蓋在懸崖邊的燕子堡

參觀完最後一個景點後,搭船回到了雅爾達市區,已經是傍晚時分,市區的徒步區仍然如同往常一樣,熙來攘往,遊人如織,然而,星期一夜晚的雅爾達,樣貌卻不同於星期日,不僅冷清,步行區上的街燈與藝術燈也多未點亮,完全不像是旅遊書中所稱的黑海度假勝地,或許脫烏入俄一事,確實讓克里米亞半島面臨了財政捉襟見肘的窘境,無法隨時以燈海點綴著夜晚的雅爾達。
從海上看雅爾達
幾乎沒有點路燈的雅爾達市區

在雅爾達市區用完晚餐後,回到了飯店,在櫃檯又碰到了前晚幫我辦理入住手續的亞裔帥哥,而他的亞洲臉孔,讓我不禁好奇地上前攀談,詢問了他的背景。這位亞裔帥哥也很大方地告訴我,他其實是混血兒,媽媽是韓裔人士,但是他們第一代其實早在百年前就已經來到了克里米亞半島,也因此他看起來像是韓國人,可是一句韓語也都不會講,也不曾去過韓國,更沒有韓國籍,只不過因為克里米亞半島的脫烏入俄後,他因而同時有著烏克蘭與俄羅斯的護照,然而談到這邊後,或許是因為話題的敏感性,彼此似乎很有默契地終止了對話,至於他為何要繼續保有烏克蘭與俄羅斯的雙重國籍,我也不好意思再行追問了。
飯店的俄韓混血帥哥

克里米亞半島的行程,最後就在第五天我逛完不怎麼特別的雅爾達市區後,搭車返回辛菲洛普機場搭機離開後而告一段落。事實上,對我而言,克里米亞半島的景色與文物,與其他歐洲地區相比下,並非相當出色,甚至有點平凡,真正令我感興趣的只有當地複雜的歷史與特殊的地緣政治,只可惜這部分的興趣,卻因為語言的障礙,以及敏感的局勢,因而無法遂行。不可否認的是,在這短短的克里米亞半島五日行中,因為時間的因素,多數的景點多僅能快閃參觀,該半島上許多城市與地方仍有待探索,我的所見與所聞不免有所缺漏,所呈現的觀點亦不見得全然正確,如有偏頗,恐怕在所難免;然而,當地居民四處豎立俄羅斯國旗慶祝脫烏入俄的同時,卻又同時保有著烏克蘭的護照,或許這正反映了這個黑海上的國際孤島,對於自己脫烏入俄的決定,其實並非如同公投數字上所呈現的義無反顧。
矗立在市區的列寧銅像
雅爾達的綠地四處可見,如同一座花園城市
辛菲洛普機場前的克里米亞無軌電車,目前長度為世界第一
姑娘不要怕我不是好人
很難得的經驗 感謝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