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遇見我自己】 麗江束河—生命裡的人事物都是自己召喚來的

我不溫暖他卻畏寒

當她體力日漸恢復後,為了讓她覺得日子不會太無聊,並多體會麗江一帶的美麗風光,老袁抽空開車載她去瀘沽湖和沙溪古鎮走了一趟。

橫跨雲南與四川的瀘沽湖,風光清麗,當地摩梭族並擁有獨特的母系社會文化與走婚制度。在摩梭族家庭,女性地位高於男性,祖母才是一家之主。當摩梭女孩年滿十四歲,家人會為她搭建一間獨立的「花樓」,讓情投意合的男子可以夜訪花樓,隔晨再默默離開。他們之間雖有男女關係,卻沒有實質的婚姻儀式或法律約束,這就是著名的走婚文化。日後,男方即使成婚有了妻兒,依然與母親同住,並協助姐妹們撫育下一代,自己的下一代則在妻子家裡,接受妻舅的照顧。彼此間雖沒有婚姻的約束,夫妻關係卻更雋永自在,遠勝一紙薄弱的婚姻關係。

獨特的摩梭族文化、亮麗的民族服飾、迷濛清秀的瀘沽風光,雖只是兩天一夜的拜訪,卻讓她念念難忘。尤其湖面陸續開起一朵朵宛如珍珠般的橘心白色小花,跟隨浪波緩緩移動,更讓她看得如痴如醉。據說六月盛花期,湖面滿滿白色珍珠,摩梭人划著色彩繽紛的豬槽船穿梭其間,美得讓人畢生難忘。

離去前一陣急雨打來,二十分鐘後轉成薄薄細雨,接著陽光緩緩破雲而出,灰澀天空又逐步現出清亮。老袁手指前方,只見一道彩虹映入眼簾,由淡薄而明顯而鮮豔,在天空形成一座七彩橋樑,並延伸至水面倒映出另一個半環,實與虛的半環彩虹相接成一圓,展現天地間始終不曾缺失的圓滿本源。老袁將車停在湖邊,兩人併肩欣賞這難得一見的天地美景,內心無限感動。她幾乎回想不起來上一次見到彩虹是什麼時候了,五年前?還是十年前?天地有大美,形容的無非就是此種震撼感受,但這一生始終向前疾行的她,卻從未有機會停下腳步欣賞與感動。此時此刻她恍然明白,原來世間最美麗的事物不是金錢可以追求、也不是名牌可以拷貝形塑的。動人的美必須渾然天成,必須沒有目的,也必須心與之同在,才能滋生悸動,並與之呼應。

讓她驚呼不已的絢爛彩虹,沒多久後開始淡去,似要目送他們的離去。她不捨地頻頻回首,感嘆美好事物的無常,老袁一旁輕聲提醒:「人間事事貴在經驗,看過、擁有過就該放下,不必執著。」才讓她不再有所遺憾。

位在麗江與大理之間的白族古鎮沙溪,展現的又是另一種靜謐意境。已有兩千多年歷史的沙溪,唐宋時期曾是唐蕃互市重鎮,之後大理重要性遞減,沙溪也逐漸傾頹没落,最終成為鮮有人知的小村落。二○○一年一位瑞士學者造訪沙溪,驚豔於它傳統古樸、未經過多文明侵蝕的素顏,向相關單位募集重建基金,隔年沙溪以「茶馬古道上唯一倖存的古市集」之名進入世界瀕危遺址名單,與九一一事件全毀的世貿大樓共同獲得國際的重視,因而開啟了國際知名度。

沙溪真的好小,主街寺登街不到一百公尺,盡頭就是戶外廣場四方街。偌大四方街上,幾棵數百年老槐樹共同撐起巨大綠傘,與老戲台、興教寺等老建築在時間之河裡無言相守相望,也在風吹日曬雨淋中相互攜手老去。瑞士參與的專業重建工作,讓沙溪依舊保有百年前的古鎮風情,偏遠的地理位置也讓它免受如蝗蟲般遊客的襲捲傷害。當地白族居民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時間對他們來說就是生命的輪迴,該做什麼就做什麼,順其自然最重要。

午后坐在廣場,涼風徐徐吹著,四周安靜得連掉根針都能聽見。她手捧咖啡杯四處張望,看白花花陽光穿越老槐綠葉灑落廣場、看前方小狗與主人自在跑跳嘻鬧,無意間瞥見了廣場旁小店大大兩字「放下」的招牌,似乎是對她的提醒,要她放掉心中所有雜念與過往情緒,暫時融入眼前寧靜淡泊之境。身旁老袁的舉動就是最佳典範,他安靜地看書、安靜地抬頭凝視前方思索、安靜地品茗手中的中式茶,偶爾抬頭與她目光相接,不急不徐的動作更顯露出幾分屬於修行人的氣質。只是,這並非屬於她的節奏,過了半小時,她實在受不了無聊時光,悄悄起身尋找有趣的事物賞玩。她加入外國遊客的談話,跑到寺前觀看藝術學院學生的寫生,試圖穿透調色盤的繽紛色彩看見沙溪與她的生命裡都曾經擁有的燦爛光華。雖然,生命的所有一切都會成為過去,但你總該留下些什麼,以供日後留戀,以茲證明生命的豐富與不曾空白。

老袁見她遲遲未歸,起身來尋,見她拿著學生的畫筆跟隨一旁認真作筆,乾脆蹲坐一旁欣賞。她歪頭問老袁:「你也有看書看累的時候?」老袁笑笑不語,提醒她既然在畫畫,就要心無旁鶩做好。「生活裡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能在當下創造意義或產生成果,只要能不求結果、全心全意去做,再瑣碎的事情都能從中感受到成就。成就與意義,是在自己的心中,不在別人的口中或眼中。」這段話又讓她感觸良多,在台北時她的行事曆總是從頭滿到尾,同時進行兩到三件事情更是理所當然地善用時間;而有沒有意義與成就感,也是她用來衡量事情重要性的重要指標,沒想到,其中的迷思瞬間被老袁一語道破。

是的,只要自己願意,坐下來好好喝一杯茶、好好畫一幅畫,雖然不會帶來職場升遷,不會創造業績,但對生命而言卻可能是重要的養分。那麼重要與不重要,有意義或無意義,又該如何衡量呢?你永遠無法知道,生命裡有哪些事會醱酵,又或者會醱酵出什麼結果,為生命帶來新轉彎。於是,她專注凝視手上畫筆,細細描繪風景,眼中只有畫紙上的構圖與色彩,連頭髮被風吹亂了也不急於撥弄還原。在老袁眼中,此時的她就像寺廟前的神像,莊嚴可敬,並與沙溪合為一體。

回到麗江後,日子又繼續簡單地進行著,就像每天的太陽,早上從屋頂處緩緩上升至半空,然後再緩緩落下到另一排屋頂,雖無聲無息、雖日日重覆,卻從不影響威力。似乎,台北的日子已與她無關,甚至她都懷疑自己是否還有必要重回那個充滿爭鬥的城市叢林。現在的她日漸甘於簡單平淡生活,走路的步伐放緩許多,對異地的人事物也不再存有過多好奇或抱怨,喝白開水時懂得細細品味其中的淡淡真滋味,天熱時則能靜下來感受熱氣扎身上、然後汗珠一顆顆湧出皮膚的過程,而不再一味抱怨這、抱怨那,看不見身邊的美好事物。過往的傷痛釋放撫平了沒?她不確定,只知道無奈嘆息的次數愈來愈少,自然微笑的次數愈來愈多,即使沒有微笑,臉上的線條也是柔和放鬆的。「昔日的痛苦憤恨都跑哪裡去了?」偶爾她忍不住攬鏡詢問鏡中人,對方卻只是笑笑不語。那麼,痛苦與憤恨究竟是隱藏了還是消失了?兩者有差別嗎?重要嗎?

但人總是複雜的,白開水般簡單無波的日子過久了,又開始覺得索然無味,需要一些新刺激。思緒如同受潮汐牽引的波浪,日漸翻騰攪動,幾乎被淡忘的香格里拉孩子也陸續現身夢境,並語帶抱怨地說:「姐姐,都過了這麼久,妳怎麼還不來看我們?」老人則慈祥提醒她:「該上路了。我們路上見。」

她打開ipad,讓老袁看看那幾張吸引她前來雲南的小孩與老人照片。老袁告訴她,這樣的畫面在香格里拉或西藏、青海、四川等藏區經常可見,邊說邊上網找更多照片與她分享。各種穿傳統藏服的老人、小孩、婦女,衣著與姿態雖不盡相同,但眼神與身軀卻同樣流露出純淨、詳和、寧靜的氣息,個個雙眸晶瑩如鑽,彷若人間天使。老袁說,這世上存有太多與我們過著截然不同生活的人群,也惟有遇到不同價值觀的人才能明白,生存的方式有很多種,生活的方法也有很多種,不必只拘泥於一,更不應該存有「理所當然」的執著。

「藏族是特別善良的民族,他們的生命哲學與生存方式與漢族截然不同,到了那裡要記得放下心中成見與習慣性思惟,學習用心去感受一切,才能有所收穫。否則,妳看到的就是一群整天唸經拜佛、沒有生活情趣的人,妳也無法從他們身上找到想要的生命答案。」

「什麼樣的生命答案?」她想多問,老袁卻不願意明說,只表示等她親自前往就能明白。

「老袁,你去過香格里拉嗎?」

「每年至少去一次,有時自己去,有時帶客人去。」

「你說,我可以找到這些照片裡的老人和小孩嗎?」

「妳未必能找到照片裡的人,但肯定能看見相似的畫面。妳之前不是說過,這是指導靈呼喚妳踏上的旅程,所以只要是對妳生命有益的事,必會在路上與他們相見。」

「相見之後呢?」

「那得看你們之間的緣分。別急,生命裡不是每件事情都能立即有答案,也不是每件事情都需要用頭腦條理分明地思考分析。多用心、少用腦,學習靜下來傾聽內在聲音,傾聽生命想帶妳去哪裡、告訴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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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不懂爺的黑
動人的美是渾然天成,須用靜下的心與之同在才能體會內心真正的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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