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迴南非狂野海岸

老衲法號亂來

與四條狗一同塞在車斗上
車子瘋狂地奔馳在山間
追逐著樹林後方的落日
冰涼的晚風吹花了臉、吹亂了髮絲
心裡有些暢快又有些許的不安

「我可不想被顛出車外,葬身在這遙遠的海灣呀!」

當我們穿越林間來到開闊的山巔
火紅的太陽正緩緩落下
將遠方的山脈抹上一片金黃

日落月昇

我們靜靜地坐在懸崖邊
散落在河面上的月影與岸上的燈火相互輝映
不遠處的印度洋正低吼著
以他的臂彎輕輕地接納了一切⋯

我發現我必須寫些什麼
不然這些美好的片刻
竟也會隨著時間,像夢境一樣地消退⋯

相機無法記錄
人的記憶也會淡去
似乎,唯有文字能稍稍喚回那一刻的感動

「別害怕離別,前方還有廣大的世界在等妳。何況,旅途中能遇見一個讓妳不斷想念的地方,不也是件幸福的事嗎?」離開Jungle Monkey的那天早晨,音樂鬼才Quintin盤腿坐在草地上,一邊誇張地用手畫了個大圈,一邊這麼跟我說。

「可是我還是很捨不得離開。」我忍不住低頭嘆了口氣。

因著背包客棧上的一篇文章,我們追隨著作者的腳步,來到了狂野海岸的Port St. John,入住大名鼎鼎的Amampodo。結果才待一夜,就被它擁擠而吵雜的環境嚇得落荒而逃。

為了等待山中小部落的回音,我們決定在這地方多待一天。Baz bus上認識的英國旅行作家Katie,前晚跟我們住在同一間房,她也無法忍受這間客棧的環境,建議我們一起搬去十分鐘車程外的Jungle Monkey看看。

我播了通電話給Jungle Monkey,對方有著濃濃的口音,聽得我完全招架不住,只好跟Katie求助,把電話轉交給她來應付。二十分鐘後,車子來了,下車的是一位留著一頭金色長卷髮,赤著雙腳,打扮像嬉皮的男人。他一面幫我們搬行李,一面歡樂地哼唱著歌。

「嗯,看起來不算是個太糟糕的開始。」我心中默默想著。

車子駛近出海口的一個小山丘,穿越山腳下的大門後,吃力地爬上了一條白色斜坡。

下了車,印入眼簾的是一個木頭搭建的可愛酒吧,酒吧外散置著幾張桌椅,陽光溫暖地灑落在鵝卵石鋪成的步道上,幾隻鴨子悠哉地在草坪上閑晃着,空氣中漫著一股慵懶的氣息。好個舒適開闊的地方,我第一眼就愛上它了。

週末的Jungle Monkey是熱鬧而充滿活力的地方,附近村子裡的孩子會來酒吧表演賺取外快。帶頭的那人邊打鼓邊唱起咿咿呀呀的句子,其他人則扯開喉嚨大聲附和著,一群穿著背心與短裙的可愛女孩們,配合著瘋狂的鼓聲,在營火旁踏起了快速而有力的節奏,舞步雖簡單卻充滿原始而狂放的氣息。表演結束後,女孩們拿著小小的筒子,穿梭在人群中尋求打賞。

接著那個打赤腳,穿著像嬉皮的男人便與他朋友上台演唱,他的嗓音低沈又充滿情感,吉他則彈得精彩而流暢,歡樂而輕快的樂曲,讓人忍不住踏著腳和著拍子。沒多久他拿出了超過一公尺長的一根木製樂器,用腳固定,一邊吹著一邊彈吉他,樂器發出了混濁低沈而奇異的聲響,與吉他搭配成了奇妙的音樂。他就是音樂鬼才Quintin,後來我才知道他所有樂器都是自學的,連鋼琴也是,真是不可思議。

有天我忍不住問他,你究竟怎麼學的,竟可以表演的這樣好。

「生活就是最好的老師」他這樣回答我。

啊,真狂妄的答案,我想他的確是為了音樂而生的。

在Jungle Monkey 的日子,認識了巡迴演出的鼓手Richard,他熱情地邀我們一起製作非洲鼓,還教我們打鼓。非洲鼓看似簡單學起來卻不是很容易,不但要有精准的節奏感,還得有雙耐打的手,否則一下就得讓疼痛的手指休息了。

學打鼓的期間有件讓我耿耿於懷的小插曲。某天下午,有個村民前來兜售肥滋滋的大龍蝦,但那時我們正和Richard練習三人合奏,為了不讓非洲人覺得台灣人都是愛吃鬼,學打鼓不認真還跑去買龍蝦,我只好忍痛跟村民說,我不需要龍蝦。這真是個錯誤決定啊,現在想吃龍蝦還沒地方買咧。我那時應該大方說,我就是愛吃鬼台灣人,請給我100隻,謝謝。

Richard是個非常愛小孩子的人,隔天邀我們一起前往山腳下的一間小學校。這間學校是一個英國的慈善機構創辦,專門收留學習較為遲緩、被一般學校放棄的孩子們,校舍雖簡陋,卻充滿孩子們的歡笑。Richard 邊打著鼓,邊隨機找孩子們起來跳舞,有的孩子很扭捏害羞,從頭到尾都不敢放肆地舞動,有的擺著一張酷臉,跳起舞來卻架勢十足,有的一開始很害羞,沒多久禁不起鼓聲的誘惑,舞姿越來越狂野奔放,歡樂的氣氛圍繞在我們與孩子之間。

活動結束後我跟校長聊了許久,決定準備些資料來介紹台灣給這些孩子們。遺憾的是,我們準備好投影片的那天學校卻關閉,似乎是提前放復活節假期了,我們捐贈的足球也無法送出,最後只能請Jungle Monkey的人代送。

有些歡笑、有些感動、有些遺憾,這就是人生。

有個早晨,Jungle Monkey廚房裡工作的小妹,蹦蹦跳跳的跑來問我,能不能邀請我們週六一起去參加她們村落裡的復活節活動,她想介紹家人朋友給我們認識,我一口答應了。

星期六的早晨我們起了個大早,結果廚房小妹卻遲到半小時。沒關係,這裡是非洲嘛。廚房小妹穿著一身寶藍色的洋裝,踩著高跟鞋,豔麗的模樣與工作時的她有著天壤之別,我差點認不出來。

我們跟著她搭乘minibus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子下車,走了一段土路,接著拐進草叢中的一條小境,切下山坡,來到一棟木造的建築前。這就是當地村落的教會,沒有華麗的裝飾,沒有複雜的梁柱,一切是那樣地單純而樸實。我們隨著她來到前排的座位,音樂一起,人們大聲地唱著詩歌,並且瘋狂地隨著節奏扭動身體,有些大媽還能發出一種高亢嘹亮、類似動物嘶鳴的神奇聲音。敬拜結束後,換牧師上台講道,牧師用的是科薩語,廚房小妹與她的朋友很認真替我們翻譯,但我卻只聽懂不到兩成,內心感到相當的煎熬。

隨著時間過去,整個儀式似乎沒有要結束的意思,空氣越來越悶熱,我開始納悶,牧師為什麼還在台上滔滔不絕,已經一個多小時了,該下台了吧。好幾次我以為聚會要結束了,沒想到接著又有唱詩或是講道。最後我放棄了,不停催眠我自己,「你已經死了,你已經死了」,讓自己腦袋完全放空,不再去想聚會什麼時候會終了。終於,經歷了四個多小時,聚會真的結束了,散會的那瞬間,我感動得快哭了!沒想到群眾看起來居然意猶未盡,非洲人真是精力旺盛啊。

當天傍晚廚房小妹又蹦蹦跳跳跑來找我,說她們星期天還要再去教會,問我要不要去。

「再去一次我小命肯定沒了。」我內心浮現這個驚恐的念頭,微笑地婉拒了。

在Jungle Monkey認識了Claire,她從35歲至今已經旅行了將近20個年頭,靠著販賣手工藝品,過著吉普賽式的流浪生活。或許是因為飽經人世冷暖,她比實際年紀看起來要再滄桑些。

「如果有人跟妳說這樣的日子是輕鬆而浪漫的,他一定是在騙妳。」Claire嚴肅地跟我說。
「我曾經四天沒東西吃,站在餐廳窗邊看著人們享用大餐,我卻一毛錢也沒有。」

現在的她,過著簡單的生活,吃著簡單的食物,向人們傳達著與土地重新連結的概念與生活方式,從她身上我不只學會了macrame ,更得到一些新的啟發與思維。

「妳看到那些超級市場外販賣蔬果的媽媽嘛?妳在超級市場買菜,錢只會進了大財團的口袋,而妳跟這些媽媽們買東西,這些錢卻是她們今日的晚餐。」她教導我們從生活上展開一些小小的改變,進而影響整個世界。

離別前我們深深地擁抱,相約南美洲再見。

在Port St. John多數的日子是寧靜而閒散的,有時一整天就只想懶洋洋地賴在搖椅上,看著浪花翻騰,看著潮起潮落,看著雲朵與天光的變化。

好幾次天還沒亮就醒了過來,我在床上翻轉著身子,等待微光穿透簾幕,便跳下床,套上拖鞋,往花園走去。此時,山腳下的村子還在薄霧中沈睡,我獨自爬上露台,蕩著搖椅,等待朝日從海的那一端升起。

有時天空晴朗無雲,黎明前的海天相連成一片溫軟的紅紫色,直到朝陽從海面升起,才將天與海清楚地劃分開來。

有時遠方海面有著積雲,初升的朝陽將雲的輪廓燒的火紅,金色的光束從雲層後方穿透,宣告新的一天的到來。

某些早晨,河面上的水霧匯成一條巨龍,伏在峽谷間緩緩地移動。直到出了河口,巨龍脫離了峽谷的束縛,騰空化作絲縷雲煙,在秋風溫柔的低吟下,輕盈地消散在鵝黃色的晨光中。

而我發現每天太陽升起的位置,竟然都有些微的不同,對於能觀察到大自然這樣細微的變化,我感到有些得意與不可思議。

雨天時的光景則大為不同,藍色的海面蒙上了一層灰影,抑鬱的波浪不耐煩地拍打著陸地,窗外的枝椏咬牙呻吟,無奈地承受疾風的咆哮。露台上的雨水匯流成一窪窪水灘,遠方山影陷入朦朧的迷霧中,形成一幅洗鍊的潑墨山水畫,這時旅人們只能乖乖待在室內,各自找事情打發一天的時間。

某個黑暗無星的夜晚,酒吧裡傳來杯盤碰撞的清脆聲響,節奏強烈的音樂越過了塑膠帷幕,朝著花園放送。我們不想參與這一份熱鬧,躲回了安靜的房間裡。過了一陣子,房間的燈突然熄滅,我們出門查看,原來整座村子都停了電,陷入一片漆黑。酒吧內的人卻不受影響,繼續享受音樂與美味的餐點,燭光溫暖照亮了他們愉悅的臉龐,我們悄悄退回屋簷下。不久後天空就飄起雨來,一陣陣的風夾帶著細細的雨點朝著臉上撲來。我們站在屋簷下,靜靜地感受著越來越強勁的風勢,突然間,紫色的閃電從雲的裂隙中蹦出,隨即裂成無數分支,爬滿了半個天空,我們被這奇景震撼得合不攏嘴。隨後,怒吼的雷聲從雲深處隱隱傳出,大地隨之微微顫動。我們擁抱著,抬著頭觀賞這奇異的夜空,一直到半小時後電來了,才回到屋內。

月圓的那個晚上,我們再次上山,這回小貨卡上載了11人與兩條狗,車子再次瘋狂地奔馳在山間。到了山頂,Quintin拿出他的神奇木製樂器,我們則搬出了三張鼓,在懸崖邊合奏起來。氣氛靜謐又熱鬧,月亮卻躲在雲後遲遲不肯出來,直到我們下山時才終於露臉,我們關掉車燈,讓月光掠過樹梢,照亮前方的道路。月亮旁伴隨著淡淡的彩虹,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象,很是稀奇。

曲會終,人會散。在Port St. John 一晃竟過了十多天,我內心開始有個聲音催促著我前進。

「快往開普敦移動去吧,前面世界還很大」它這麼對我說著。

於是,我終於下定決心,是時候該離開了。

有天,我想我或許會再回來。那時,也許我會一路沿著海岸線,一一拜訪深藏在山中的那些小村落,也許我依然什麼也不做,繼續賴在Jungle Monkey的搖椅上,看著浪花翻騰,看著日升月落。

P.S. 我為了山中小部落而來,最終卻因為一些原因而沒有前去,我深深體會到很多時候感動跟旅程是無法複製,順著你的心,才是唯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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