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尔的微笑——PoonHill+ABC线路徒步记

成全比深愛更需要勇氣
凌晨0点30分,我回到了已在北京停放了16天之久的汽车旁。
  开车的感觉都有些陌生了,另外,我也不适应北京宽阔的街道,不适应凌晨畅通无阻的交通,甚至不适应我汽车内宽大的空间。
  一切都那么格格不入,那么不“尼泊尔”。

  回到家里,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存储卡中的照片倒进电脑,就像旅途中我和同伴讨论过的那样——现金可以丢,相机可以丢,连护照都可以丢,唯有这张存储卡,是当时我们身上最为宝贵的东西。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我只在做一件事:整理此行的照片。

  我在中关村攒的破电脑系统时间总是乱跳,从没准过,但这两天,它居然不偏不倚就指向了尼泊尔时间。
  于是我仍停留在尼泊尔时间,听着CD-ROM中播放的尼泊尔民谣,眼中满是尼泊尔的照片。
  我假装自己还在尼泊尔,在加德满都的某家客栈里。
  一天一夜之中,入口的只有速冻水饺和开水。
  然后我终于病倒了,咳嗽,喉咙剧痛。

  每一次的长途旅行之后,必会大病一场,这仿佛已经成了我的惯例。
  这场病,仿佛是从旅途回到现实世界的一扇必经之门,门后关闭的,是那些曾经自由的、五彩斑斓以及轻飘飘的日子。
開拖拉機環遊世界
十四、烂在费瓦湖

在我的旅行计划中,提到这一整天在博卡拉的休整时,对自己的忠告是:烂在费瓦湖最好。
我的伙伴大概是想烂在床上了,我只好一个人在日出之前赶往费瓦湖对岸的世界和平塔。

我让船主把这艘小船留给我,便走上了通向和平塔的山路。
朝阳已经染红鱼尾峰的时候,我仍在半山路上。
早晨7点多的和平塔异常幽静,整个博卡拉都尚未醒来。
冬季博卡拉的山间总是挂着雾霭,并没有太好的光线,我干脆收了脚架,只在塔旁散步。
一个看上去非常安静的小女孩怯生生的问我能不能给他拍照,然后向我要钱,糖也可以,我微笑着俯下身,告诉她我不会为了拍照而付钱。
即便如此,她仍然在我周边不远的地方,静静的观察着我。
我知道从世界和平塔开始,有一条山脊上的路线通向博卡拉老城,那是一条比较经典的短途徒步线路,可我不想去走了,我更愿意享受在这个上午缓慢流淌的时光。
我踱回湖岸,上了我的船,单人独桨荡舟在费瓦湖上。
我不赶时间,只是让船静静的在湖上飘。
Sarangkot那边,七八只滑翔伞已经飞在空中,在鱼尾峰面前顺着气流盘旋上升。
我想起我和鱼尾峰在Sarangkot的初见,以及我们曾经在与鱼尾峰触手可及的冰天雪地里喝过奶茶,还有那在我行走到最压抑和最困难的时刻如神迹般出现的金色月亮,不由得心满意足,至于滑翔的心愿,由他去吧。
我想要的只有平静。

下午依旧没有什么确定的安排,我漫无目的的沿着湖边的路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码头是各路商贩的聚集地,有位大哥拦住我,让我听他在四弦琴的伴奏下唱那首“Rasham Firiri”。这首旋律简单而欢乐的民歌我们在尼泊尔期间已经听过了很多次,可我无论如何就是记不住那些歌词的发音。
歌很好听,然后就是推销四弦琴和民歌CD的时间。
大哥实在太热情了,我只得礼节性的问了问CD的价格。
——只要500Rs。
那是尼泊尔最为著名的国宝级乐队Sur Sudha的专辑,不过我说我并不想买。
——那你说多少钱?
——100吧。
我故意压了很低的价格,其实我并不真的想要,只是想摆脱他的纠缠。
——朋友你简直是在开玩笑,100块我会赔本的。这样吧,我给你个最好的价格,300怎么样?
——No. Thanks.
——250呢?
——No.
看来他是实在无法接受我开的价格,只能悻悻离去了。

我沿着湖边的路信步往大坝方向走,路边一家店铺门口有一个小伙子正在弹着吉他。
我凑过去听了一会,说我想跟他学“Rasham Firiri”。
小伙子弹了一遍给我看,让我也试了一遍,还帮我写下了歌词。他神情忧郁对我的说,唱这歌的人几年前病死了。
我回报给他一首Beatles的“Black Bird”。

大约两小时以后,我在闲逛中再次经过码头,远远的见到那位卖CD的大哥向我跑过来,口里喊着:“100块就100块,卖给你了”。
900865900867
于是那天我买了一张价值人民币8块多的尼泊尔民歌CD。
那天我还坐在在夕阳下的草坪,只为看一群尼泊尔孩子踢球。
那天我们租了辆摩托车,在湖边兜风。
那天我们凝视着日落后的余晖洒在层层叠叠的远山与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直到它消失。
那天我们还见证了一次热闹的尼泊尔式的传统婚礼,双方的亲家娘争相往对方的脸上涂抹提卡,都快打起来了,乐队躲在一边演奏得兴高采烈,好像婚礼其实与他们无关。
我感觉自己真的是要烂在费瓦湖了。

【异国十日谈之八:我们为什么来徒步?】

博卡拉的晚上,我倒也喝了不少酒,但却只是微醺,我没醉。
那天的话题是:我们为什么来徒步。
我要来徒步是因为,我在北京过着令我自己都看不起的卑微的生活。
我厌恶我的工作,我厌恶我必须戴着面具生活才能养家糊口。
我厌恶那些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日子,厌恶那些言不由衷的话。
在北京,我什么也不是;而行走在山里,我甚至还有能力去帮助别人。
这让我觉得如释重负。

无论我们的地位有多么悬殊,我们的财产有多么悬殊,我们无非都是一样在路上行走。
没有责任,没有压力,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只有轻飘飘的日子。
这才是生活,而不仅仅是活着。
說忘是謊
900974

十五、月色巴德岗

巴德岗,原名巴克塔普尔(Bhaktapur),是古加德满都谷地中三个重要的城邦国之一,在整个谷地被普里特维.纳拉扬.沙阿征服之前,在14至16世纪,也曾经是这里最为强盛的国家。
德国人在巴德岗投资了不少钱,让这里的环境焕然一新,古迹得到了有效的保护,小城整洁、漂亮。然而德国人购买巴德岗的门票与其他外国人一样昂贵,持中国护照购买门票却只需要100RS,这好像不太公平。
我们到达巴德岗的时间已近黄昏,多数游人都已准备返回加都,这里的杜巴广场比加都的显得清静多了。
900975

这天的夜间,有如水的月光洒在巴德岗的众多古迹上。
我们在月光下手持LP,按图索骥,在那些高大、古老的影子之间逡巡。
到了晚上10:00以后,在巴德岗街头流浪的狗比人多。除了从个别的酒吧还会飘出音乐声,整个古城静悄悄的。
我在巴德岗杜巴广场,一张接一张的拍摄着那些在月光下更显神秘的建筑。
每一次曝光都至少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我所做的只是在三脚架周围等待。
一只离群的流浪狗悄悄的跑过来,盘卧在我的脚边。
我并不是想要拍出什么可以登堂入室的大片来,但这是我在尼泊尔最后的精彩了,我只是舍不得睡。
回憶綿長
901472第二天的清晨,阳光来临时钟声也随之响起,印度教信徒们在各个寺庙之间鱼贯参拜。
鸽群准时聚集到广场上,等着居民为他们提供大餐。
一个小女孩兴奋的在鸽群中穿梭,一次次的惊起身边的几十只鸽子,乐此不疲。
女孩的父亲一次次的用米再把鸽群召唤回来,为他的女儿换来更多的惊喜。
我本打算拍摄这个动人的场面,但试了几次没有成功,然后我放下照相机,就只是呆坐在广场上,微笑着,看着那女孩快乐的嬉戏。
女孩的父亲也向我点头致意,他在享受着他的幸福,并且很高兴有人能够和他分享。901474901475
十字開頭的年齡怎敢說永遠
再一次,我们重头开始游览巴德岗的古迹。狮门外有一个很容易错过的小寺庙,被LP称作“色情大象庙”,原因就在于图中的这个木雕,恶搞啊。901648
从狮门进入巴德岗杜巴广场,左手边有一所由两只巨大石狮把守的学校,学校的大门两侧各有一座精美的浮雕。
右侧是湿婆神的化身巴伊拉布,左侧是他的配偶帕尔瓦蒂的化身杜加女神。
这两座雕像的作者在完成雕刻工作后被砍去了双手,据说是为了防止他雕出更加出色的作品。
一个湿婆神庙Rameshwar中供奉的林伽,这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而它的圆盘状基座尤尼,则象征了女性生殖器。印度教中以林伽和尤尼代指湿婆和他的配偶帕尔瓦蒂。
杜巴广场的北部是王宫,顶端设有布彭德拉.马拉国王雕像的石柱立于王宫的金门前,国王眼望着自己的王宫,永久守护着自己的国家。901652
王宫金门上的象神Ganesh,象神在尼泊尔的神灵雕像中非常常见,象征幸运和智慧,是极受欢迎的神。象神原是湿婆的儿子,有一次湿婆出远门回来,见到自己的妻子帕尔瓦蒂和一名年轻男子躺在床上,盛怒之下不由分说斩了那男子的头,事后才知道那是自己的儿子,湿婆出门的这段时间,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这时帕尔瓦蒂逼着湿婆复活自己的儿子,仓促之下,湿婆只好为儿子换上个象头。
你別說話一說話就暴露智商
步入王宫后,Taleju庭院门口那细致入微的木雕是我在巴德岗所见的最为优美的艺术品,檐柱上的每一尊婀娜多姿的女神像都堪称精品,可惜的是,这里不允许游人拍照。901673
王宫内有一座精美的皇家水池,水池的正中树立着一条石雕的蛇神,吐水口由鳄鱼口中吐出的山羊头构成。据说这座水池是Taleju女神每日沐浴之地。王宫的部分室内面积已被改造为国王艺术馆,艺术馆内部的陈设远不如王宫的55扇精美的木雕窗更吸引人,事实上,这座王宫的别称就叫做“55扇窗宫”。

艺术馆门前的两侧分别是毗湿奴的人身狮首化身纳辛哈(Narsingha)和手持仙草的猴神哈努曼(Hanuman)像。毗湿奴(Vishnu)在印度教中是地位仅次于湿婆的一位主神,掌管秩序。毗湿奴的形象温和慈爱,与毁灭之神湿婆相比,他显然更加亲民,印度教神话中有许多关于毗湿奴与魔王斗智斗勇的传说,这里的雕像便是一例。魔王本不能被任何人或动物、用任何武器在白天或是黑夜杀死,因此毗湿奴显现出半人半狮的化身(既不是人,也不是动物),在黄昏时分(既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用自己的利爪(没有使用任何武器)杀死了魔王。
非常奇怪的是,在印度教中创造了世界万物的第三位主神梵天,地位却不及湿婆和毗湿奴,我在尼泊尔从未见过任何一座梵天的寺庙或梵天的雕像。猴神哈努曼,是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中的重要人物,他受猴王的派遣,火烧楞伽宫,盗仙草,一路协助英雄罗摩从魔王的手中救出了妻子悉多。事实上我们熟悉的孙悟空这一形象,便是受哈努曼的影响演变而来。
你久居我心卻不曾交過房租
902017马拉国王石柱附近,聚集着广场上最引人注目的建筑群,其中我最喜欢的,是那座石塔状、印度风格的的杜加女神庙,正是这座寺庙旁的大钟,每日清晨召唤着巴德岗城内的信徒。
我非常喜欢从Shiva客栈门前拍摄杜加女神庙的这个角度,尤其是当有一辆自行车正好放在恰当的位置时。
杜加女神庙的南侧,是动物之神帕斯帕提纳(Pashupati)的神庙,据LP上的说法,这座神庙的檐柱上有着整个加德满都谷地最为粗俗的性爱雕塑——果然如此。
心涼就在一瞬間
902171902170

王宫的宫墙引领我们走入另一个广场,在这里的Siddhi Lakshmi石庙旁,已经摆好了一个片场,周围有上百号人围观,原来有剧组正在这里拍电影。
导演和助理向所有工作人员说明了一遍这场戏的流程后,男女主角驾到,他们在古老的寺庙前载歌载舞,场面非常欢乐——这看起来很像是印度宝莱坞电影中的经典桥段。
夏了夏天藍了海
902177
从杜巴广场的东南角穿过向东延伸的小巷,我们来到了另一个宏伟的广场——Taumadhi广场。
你一定不会错过这座广场的中心建筑Nyatapola寺庙,因为这是整个加德满都谷地最高的寺庙。
寺庙拥有5层高大的尖顶,正面的台阶上有5对雕像,从下至上依次是金刚力士Jayamel和Phattu、一对大象、一对狮子、一对狮身鹫首的神鸟,最后是两位女神。据说每高一层的神灵或动物都比下一层的力量大10倍。Nyatapola寺庙主要供奉的是密宗女神Siddhi Lakshmi,但只要祭司才能进入寺中瞻仰她的雕像。

这座广场上信徒最为集中的寺庙是位于广场东侧的巴伊拉布神庙,这寺庙向广场开着一个小洞,每天信徒们会从这个小洞中把祭品送入寺中。寺庙的北墙上靠着被拆解的木质战车的巨大车轮,每年4月的Bisket Jatra节日期间人们会把战车组装起来,载着巴伊拉布的神像巡游全城。
城市的南端是陶工广场,这是城里唯一一个不具备皇家气质的广场,而是城里陶工聚集的集市,瓶瓶罐罐摆的满地都是。

我们不再有时间去探访谷内的第三座古城帕坦了,但这对我们来说并无遗憾,因为我们已经在巴德岗度过了如此完整和丰富的一整天,我相机的存储卡也在这里彻底爆满了。
更何况总有一天我必定还会重返尼泊尔,为了那雪山如林的EBC。
十六、迷失在加德满都

我与同伴走散了。
我在一家户外店里和老板困难的谈着价格的时候,我的同伴却不见了。
而且,而且,我还找不到我的客栈了。
手机信号扑朔迷离,对我完全没有帮助。
在这夜色下的加德满都,在漆黑的小巷子里,我只是东一头西一头的瞎撞,兜着圈子。

在一个路口,我看到两个警察,在给一部违章停放的车子轮胎放气。
转过另一个路口,一个包着头巾的男人凑上来问我:
——朋友,想要个女孩么?尼泊尔本地女孩?
“不用了,谢谢。”
——你想抽烟么?
我知道他指的是大麻,“不,我不抽烟”。
——那……你想要吃点东西么?
他指着路边的一个小吃摊对对我说。
然后他就不知所措的看着我直笑到弯下腰去。

这是加德满都的夜,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
我在错综复杂如蛛网般分布的泰米尔街区走了很久,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渐渐滋长:我真的是这里的游客吗?
我发现我对这里的街道已经很熟悉了,很多店铺都可以叫得出名字——我只是找不到自己的客栈。
我们在尼泊尔旅行了15天,那是半个月,也是一年的1/24。
那已经是一段生活,而不止是旅行了。
我已经习惯于用英语交流,我已经学会了和这里的各色人等打交道,我帮助了两个刚来的游客制订旅行计划,我……我觉得我已不再是这里的陌生人,我就是这城市芸芸众生中的一份子。

某家餐厅前台的小伙子,为了我的询问而暂时离开他的岗位,带着我找到了我的那家客栈所在的街。
我说:“谢谢你,麦拉”。
那是我最后一次称呼一个人“麦拉”。

【异国十日谈之九:信仰】

将要离开加都的时候,一路用来烧开水的气罐尚未用完,我们在客栈前台询问是否有人需要使用气罐,想找其他的徒步者相赠。
有两个中国游客在背后议论:
“你看看人家,装备带的多齐,咱们要去徒步就应该这样。”
“用不着,只要我有钱,哪都能去。”
我们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相视一笑。

有钱——这是外国人对海外的中国游客的普遍印象。
做个有钱人,仿佛是我们毕生都在追求的目标。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的社会对对“成功”的评判标准只剩下了这么一条:钱。
有钱的,是成功人士,是商业英雄,是受万人景仰的楷模。
钱是这个社会的核心,是我们生活的唯一驱动力。
钱还悄悄的取代了我们的信仰。
我们的国人曾经有过信仰吗?有过吧,但那是起码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旅行的一个好处是,它让我们发现我们对物质的渴求竟然可以降低到如此程度,它帮助我们透过社会强加给我们的欲望看到我们真正的需要。
当我们走在路上;
我们不需要豪宅;
我们不需要名车;
我们不需要爱疯,甚至连手机都不需要;
我们不需要家庭影院;
我们不需要实木、柔软的床;
我们不需要饕餮盛宴;
我们不需要名牌时装;
——但是,我们却需要信仰。
海水不比淚鹹
尾声:加都旅馆

飞机拔地而起,壮观的喜马拉雅象一堵洁白耀眼而硕大的墙,升腾在地平线上。
卓奥友、珠峰、洛子峰和马卡鲁峰也再次回到我的视野。
在他们之下,是由数不胜数的房屋组成的城市。
这熟悉的场面,仿佛时光倒流,我眼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回旅程的开始。
航班在空中倾斜的时刻,加德满都,铺满了我的整个视野。
——You can check out anytime you like.
——But you can never leave.

【异国十日谈之十:关于幸福】

我们在旅途中讨论过的话题,唯独缺了“幸福”,好像幸福并不重要似的。
有些话我想说,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其实我也只是想说给我自己听:
——你想要的幸福其实只在你自己的手中,命运不能操纵,他人不能左右。
想要,就去追吧。

(全文完)